拜访老道医狄公(2012-11-26)------曾培杰、陈创涛整理

跟狄公有两次结缘，一次是车厢宾馆阿姨，请狄公来宾馆吃饭，然后小钟姐一起叫上我们去听狄公讲中医，那时正好碰上余老师第一次去太白山采药，狄公很健谈，很喜欢跟我们年轻医子讲课，他一谈一个下午，娓娓道来，不显疲态。

第二次就是昨天余老师跟我们一起去狄公家里拜访狄公，我们把这两次跟狄公的谈话略作记录。

狄公今年七十二岁，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整整在武当山、神农架还有周围的群山研习本草近十年，经常睡在山里头，帮当地人用一根针一把药，解除无数病痛，享有威望。上个月狄公带领一群病人爬武当山，一直畅游三天，很多年轻人体力都跟不上，狄公仍然硬朗，走起山路来一点都不逊于后辈。

余老师说，我们现在搞了个民间中医研究会，把很多民间中医草医郎中都聚在一起，经常搞活动，全国各地的医生也都齐聚过来，聊聊天，多多交流经验。狄公有时间的话，也多给我们指点指点。

狄公说，这个民间研究会办得好，现在好多年老的身怀绝技，有很多经验，如果没有传出来，就这样带走了，可惜啊！你们能挖出来，用到社会上去，也是一大功德。我有几次也到过你那边，听说你太忙了，所以也没找你。我原以为有你这番作为，起码也要有五六十岁，年轻有为真不容易啊！但看病不要过度劳累了自己的身体，我听说你每天要看好几十号人，这样太累了。

老师说，是啊，去年我们一整天都看病，现在我们只安排上午看病下午就不看病了，要么去爬爬山，要么去采采草药，要么呆在家里看看书。

狄公说，很好，我一个建议，就是医生要学会保护自己。很多医生临床疗效不高，结果干不下去，也有一些医生，临床疗效不错，病人太多后，把自己累坏了，也干不久。脑力劳动跟体力劳动是不一样的。我们上山采药，甚至睡在山里头，干体力劳动，再累再苦，睡上一觉，他精力就回来了。如果还不回来，我再睡一觉就好了。而帮病人看病，用的是心力脑力，心力脑力一用过度了，一时半刻绝不容易恢复过来。有时一两个月都恢复不了。所以过用脑力对人伤害极大，作为一个医疗工作者，不能把自己消耗得太厉害。一个医生要看病看到老，没有退休，我现在七十多岁，还不算老，还要看病。其实我们行医是病号在帮我们忙，我们才能起来。

《黄帝内经》曰：“生病起于过用”是啊，现在很多人因为不良习惯而过用身体得病的很多。比如，长期呆计算机旁，消耗肝血，经常熬夜，劳伤肾精，饮食泛滥过度，肠胃乃伤，思路过度，经不小来，心脑乃伤，处在城市中，蜗居在小空间里，吸纳各种污浊的空气，肺脉乃伤。凡此种种，都要有所节制。同样做正当的事情，不如说贡献过度，这也会暗耗心血，因而得病。所以社会上一些德高望重的正义人士，也有疾病缠身的。这是因为他们把心血都用在奉献上了。

余老师说，是啊，今年三月份我在海南开会时，不少医生都反映，行医过了五十岁后，很多人都不行了。所以他们的经验就是，第一步要保命。上次有个病号，找你看病，我看你用玄参90克，麦冬90克，肉桂3克，就把他治好了。这里面有道理啊！

狄公回忆一下说，是的，有这么一个病人，阳强，阴茎勃起异常，他全家都来我这里看病，我跟他们说，治病要分个轻重缓急，先后本末，他姑娘得了个抑郁症，在学校压力太大了，最后读不成书，这个要先治，等到他姑娘病治得差不多后，我再帮他治。他这个阳强的病，一时出不了危险，我就给他用这三味药。

余老师说，这三味药，玄参跟麦冬，用量如此大，一般身体可承受不了。

狄公说，是啊，阳强的病人，主要要从滋阴来治。《黄帝内经》曰：“亢为害，承乃制。”天气太干燥亢奋了，要给它下点雨，滋润滋润。如果雨水下太大了要发洪水，病人一腹泻，就滋润不了了。为何我给他下玄参90克，麦冬90克，病人喝了后，也没有腹泻，而且很舒服。因为我给他下了3克上好的肉桂。如果没有这3克肉桂，他身体再强，也承受不了，非大量腹泻不可。

老师点头说，是的，大量用滋阴药，能润肠通便，可如果用过度后，反而会导致脾胃虚寒腹泻。

狄公点头说，这麦冬它能滋阴润心肺，肺与大肠相表里，心与小肠相表里，小量用麦冬，它能润心肺，用太多过后，就相当于滋润小肠，量再大一些，就腹泻了。何况我还加一个养阴润下的玄参，为何量这么大，病人用了吃伤十付药都没有腹泻，反而把阳强给治好了。这里面就是用上一味肉桂来温化阳气，抑制了麦冬、玄参润下的功能。不让这些阴液下走肠道，让它们能滋润到肾里面去。

我们听后，明白了，狄公用的思路有点像引火汤，古人说水寒不养龙，水浅不养龙。如果水浅了虚火会上亢，如果水缺少了，龙雷之火也会上亢，会表现出一派阳亢上热的症状，有人表现为咽痛，有人表现为牙肿，有人表现为耳鸣目赤，有人表现为失眠烦躁，有人表现为阳强阴茎勃起异常。而狄公化繁为简，只取三味药，用玄参、麦冬，半个增液汤的思路，把肺肾之阴养起来，使金水相生，育阴涵阳。把水给补起来，然后再用一点肉桂鼓动命门之火，令所补的水不偏于寒凉，而能温暖起来。用这个思路那可不仅局限于治疗阳强了，只要是碰到这种阴不涵阳，导致虚火上亢的各种病症，都可以用狄公这个思路化裁治之。

狄公接着说，我十九岁开始从事医疗工作，一直干到现在，前后经历过好几次大的流行病，也经历过饥荒，这几十年以来，我能够看出不同时代有一些独特的疾病。以前多流行病，现在多癌症肿瘤。以前很多病是饿出来的，现在很多病是饱出来的，所以我们治病的思路要有所调整。中医不传之秘在于剂量，同方同药，不同剂量，用出来效果都不同，为何有人喝了好，有人依葫芦画瓢，按方照搬后就不好了呢？第一个是病情因人而异，没有完全一样的疾病。第二个是药物质量参差不齐，大药房跟小药店都不一样。第三个就是医生手中的剂量也会不同。还有一些药房，称药没有称够剂量，这是非常不应该的。

当谈到药物剂量时，我们就问狄公古代的秤为何是十六两呢？

狄公说，十六是最公平的计量单位。

我们疑惑了，十不是最圆满的吗？为什么是十六，而不是二十呢？

狄公笑着说，天上有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加起来来就有十三，再加上天有三光日月星，分别代表着福禄寿。天上的光是亘古不变的，是最平衡的，古人这样照，现在人也这样照，贫穷的人，星星也给你光辉，有钱的人太阳也给你能量，女人月亮给你月光，男人同样给你光亮，这是最公平的，谁都可以享受到。所以六加七再加三就等于十六。称药的人，如果称少了一两就缺了福，称少了二两就缺了禄，称少了三两就折了寿。这里面也是有学问的。

老师听了后，问狄公说，这肉桂补命门，是如何补的？

狄公说，古人说左肾右命门，其实两肾功能是相同的，不分阴阳，那么真正的阳气在哪里呢？阳气在两肾之间，叫玉华穴那里，在现代医学是查不出来的，在道学上却可以通过个人体证出来，那个地方叫做“橐龠”。

老师就请教狄公，橐龠二字如何写？

狄公一笔一划，在本子上用手写出来，我们一看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是《道德经》上特有名词，我们随机脱口背出，这段《道德经》来：“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欲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一下子，我们对守中这两个字又明白了不少，以前以为这是中焦脾胃，因为脾胃开窍于口，又是后天之本，现在重新审视一番，觉得这中又有新的含义，就是两肾之中，它既是左右的中点，也在人身上下的中间，是先天的命门元阳活动的地方，当下我们也开朗了很多。

接着狄公说，这橐龠就像大风箱一样，不断地鼓动，来生发肾的阳气，同时也来气化肾阴。而肉桂用上去，就起到这个作用，你平时用了附子不用干姜，它就不能去上焦寒，用了附子不用肉桂，它就不能散下焦冷。这个药引子很重要，肉桂把附子这团火带到来两肾间，干姜把附子这团火留在中上焦。

我们体悟到，说，干姜把附子药力上达，肉桂把附子药力下行。

狄公点点头，说，没错，这个用药配伍很重要，单味药地用，不懂得配伍，只能叫草医郎中，真正懂得配伍后，就能真正称师傅。中医的博大也在这里，像下棋一样，要车马炮来配合攻击，要士相来配合防守。又像打仗一样，要前锋兵带到敌营去，也要后面运粮草的赶得上，不是单靠一两个将军来扛着，所以中医用药是一个复方，不是一两味药。

我举个例子，治疗妊娠呕吐得厉害，其它的药都顶不住，这时非用半夏不可，可用半夏对胎儿又有损伤，该怎么办？那就先用白术跟砂仁两味能安胎，把胎儿保护起来，这样再用半夏来治呕吐，那么既能治好呕吐，也对胎儿无损。

狄公还给我们讲了一些学医的大纲大领，比如十二正经是怎么走的，为何带脉能绕腹一圈，把所有的经络都连贯起来，十二经脉都是上下通畅的，为度带脉是左右横着环绕一圈，所以治疗妇科下焦的病变要调这个带脉。

狄公又给我们讲到七冲门，这七冲门是整条消化道，从上治下，重要的关口，《难经》上四十四难记载曰：“七冲门何在？唇为飞门，齿为户门，会厌为吸门，胃为贲门，太仓下口为幽门，大肠小肠会为阑门，下极为魄门，故曰七冲门。”

这样整条消化道的思路都理顺了，现在人普遍饮食过度，病从口入，所以很多疾病都发生在这七冲门上，而降浊排毒，也要在这七冲门下功夫。这七冲门里面已经说明了很多常疾病。比如口唇上的口腔溃疡，牙齿上的牙龈肿痛，咽喉部的扁桃体炎，慢性咽炎，声音嘶哑，还有打呼噜，胃里面的贲门，反酸，呃逆，胃下口最常见的慢性胃炎，糜烂性胃炎，胃溃疡 ，大小肠的地方也容易长息肉，还有各类食积都容易积在这里，阑尾炎也发生在这里，最下面的肛门，又叫魄门，就是排除糟粕的开口，痔疮，肛裂，便秘，都会在这里体现。

这样，我们再回想老师用的通肠四药、六药、八药，思路再次理顺，这通肠药通过降浊的思路，不单局限于治疗肠道疾病，它上至头面九窍，下至腰膝脚跟，凡浊气不降的，都要归到这六腑肠道中来排泄。这样一联想起来，老师升降的思路，又开阔了很多。

接着狄公还给我们讲过皮肉筋骨脉的作用，狄公说，不要只看到皮肤是皮肤，要看到五体的关系。皮是保护作用，能主开合，肌肉能成形，筋能沟屈伸，骨有支架作用，脉能够流通上下内外。还谈到五脏六腑的一些基本功能，这些中医基础理论上基本都有，我们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后来狄公又给我们讲到解字。狄公说，学好中医必须要懂得古典文学，学中医不单乡野村夫可以学，上至状元之才也学不完。如果你看得懂古老医书，那你从中挖掘到很多宝贝，如果看不懂的话，就只有望洋兴叹了，很多宝藏都挖不到。

然后狄公给我们解说文字，他写一个古字“醫”，狄公说，古代的医是跟道相合的，学医是在修道也在用道，医分为三方面，从这个古医字总就可看出来。第一方面就是左上角这个医字，古代要求学医的人，要有框架，方方正正，规规矩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学医成的是大方圆，大器材，更要注重这个规矩，但为何这个框架，他不封口呢？古代它治疗疾病会用到一些利器，医里面的“矢”字就是一种利器，一种兵器。可以是刀可以是剑，可以是针，我们学医的人要在规矩框架的指导下，用利器把病邪取出来，现在很多医生把外面的框架都去掉了，只剩下手中的刀，就背离了道。第二方面就是这个“殳”字，这是古医字的右上角，它同书写的书字是同音的，说明我们医生治疗一个病，要详细记载这个病的前因后果，要书写医案，把这治疗过程总一些经验教训记录下来。既方便查阅，也方便传世。这个殳字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就代表手，医生要用手去把脉，检查病情，也要用手去按摩，可以治疗疾病。

那么第三方面，下面这个“巫”字又是什么道理，这个巫是用来治小人的，两个小人被匡起来，所以这个巫字，就是祝由术。用来治疗心理精神，甚至灵魂层面上的东西。后来巫医渐渐分离，就变成一个“酒”字了，为什么用酒呢？因为酒走得快，可以把很多药劲发挥出来，可以用来治病，但是用酒不当，也可以把人搞死。所以我们学医的药懂得三十多味毒药，像砒霜、藤黄、马钱子、川草乌，这些都排在后面，排在第一的是什么？ 是酒啊，为什么？因为其他毒物真正毒死人的少，就像老鼠药一样，很多人知道它毒，但不会去吃，那就没事了。而酒这种东西，是穿肠毒药，人们知道它毒会坏事，但也忍不住去喝，最后中风脑梗，死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而酒字后来就把这三点水都去掉了，那么医字下面就成为一个“酉”字了，这个酉字在十二地支中，就属于鸡。古人很聪明，鸡是常见的家禽之一，古代很多病，其实都是虚劳所致，到后面身体慢慢康复过程中，只要搞点鸡汤补补，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里面，能吃饱穿暖，并且喝到有营养的食物，这就是最好的药物了。

现在医字，简化成只剩下左上角了，变成只动用刀术为主，很少涉及到其他层面上的东西，道医也慢慢分离了，疾病后期的康复调理，也渐渐不被重视了。所以这文字演化之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这中医的历史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