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首圖 |@白墙下的花园
封圖 ｜@小湄forever
“三十岁以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
一次关于父亲的闲聊，朋友无意间说出这个发现。她说，自己虽是女生，但许多时候会清楚地意识到，父亲的某些特质、动作和习惯与自己如影随形。
我突然想起曾在《白鹿原》中读到过相似的故事。父亲去世后，白嘉轩当家，每晚他都要去母亲房里陪母亲坐会儿。有一天，母亲突然惊奇地发现，白嘉轩的神情像极了父亲在世时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在大多数中国家庭里，父亲是威严的、寡语的、不善表达的、与孩子有距离的，父亲的爱也是不轻易流露的、不容易被察觉的。
我们年少时，总以为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是无微不至的母亲，但离开父母，步入社会、渐涉人事后，才发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父亲以自己的形式，潜移默化教会了我们许多事。
写父亲的歌有无数，唯独许飞这首《父亲写的散文诗》最令我动容。每次听都心如潮水，某些涌动着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到鼻子，鼻尖就发酸，到眉眼，眼底就有泪。
大约是那些声嘶力竭地歌颂父亲的歌声从小听到大，而自己所体会到的父爱又没有同歌声一样的波澜壮阔，于是总是很难共情。反而是许飞的平淡冲和、娓娓道来，不经意就勾起了许多回忆——我们大多数人的父亲，不都像歌里所唱地那样平凡普通吗？
他们是最普通的人，做最普通的事，拿最普通的薪水，扮演最普通的角色，偶尔站在人群里，就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里，没有丝毫的特别。很多时候，就连我们自己都对父亲熟视无睹，反而愿意在虚拟的影视剧里，为一个“扮演出来的父亲”而感动落泪。
虚构与现实总不一样，就像“别人的父亲”与“自己的父亲”总有差别一样。但我始终相信：也许父亲与父亲，是有差别的，但父爱是没有差别的，如果有，那也表达父爱的差异。
无论脾气好坏，无论能力大小，无论处境如何，天底下父亲都竭尽所能把最好的给儿女，心甘情愿做儿女成长路上的“垫脚石”，不盼他们成龙成风，不盼他们成名成家，只希望他们比自己有出息，只希望他们长大后都过上不必太费力的生活。
相对于母爱的温柔，父爱多了几分沉默，大多数时候，父亲不愿多说，只是默默做着能做的一切，因此也就常常不能被子女所理解。等到所经之事多矣，所遇之人杂矣，才能在某个瞬间恍然想起父亲，千情万绪，心底只有一遍遍呼喊：
父亲啊，父亲，如果当初我能多一点理解……
青年作家杨潇在2018年时，“陷入某种存在主义危机……生活像永远对不准的指针”，为了“找回方向感和掌控感“，他重走了80年前西南联大师生的旅行之路。从长沙徒步到云南，旅行快结束时，看到工地上的工人，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当年，为了供他上大学，父亲辗转多地打工，也曾做过建筑工人。有一次，父亲借着工友的QQ和他视频，而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怕同学发现父亲的寒酸与窘迫。
徒步1600公里，看到沿路的风土人情，回顾80年前那群师生的命运起伏，快要抵达“西南联大”的那一刻，我想他不仅走过了、看到了，而且找到了，终于理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当年那群知识青年徒步数千里，只是为了给这个国家保存文脉，而当年父亲颠沛流离，只是为了让儿子能顺利完成学业，将来不必像自己一样讨生活的苦吃。
厚厚一本书，看到这里，我突然红了眼眶。这本书里所写的，多是那些青史留名的知识分子的故事，可是作者短短几句话安插在书里的关于父亲的这段回忆，丝毫不比那些宏大的叙事逊色。
关于父亲，许多事，我们都是后来才渐渐懂得的。
大学的时候，舍友一周要和母亲通两次话，每次通话时都笑得很开心。几乎没见过他跟父亲通话，问他怎么不给父亲打电话，他说有时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又不知道怎么说，父亲也是有什么事，都通过母亲转达他。
大二那年考完英语四级，他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住院了，不让告诉他，但她思来想去，觉得儿子已经长大，应该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放下电话，他就买票回了兰州。返校之后，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一个月里总算能和父亲打两三通电话了。
后来，他终于公开了不和父亲通话的秘密。原来，高考填志愿时，父亲不赞成他学历史学。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父子俩因此生了别扭，他报到那天，父亲也没送他。那次回家，父子俩终于冰释“前嫌”，他也终于明白，父亲是怕他学“无用的历史”，大学毕业后不好找工作。
他说，也是在父亲卧床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原来也是会老的，那个沉静如冰的父亲原来心底那么柔软。为了打消父亲的顾虑，也为了有一个安稳的前途，他考了研，研究生毕业后，在兰州某高校做了老师。
父亲，总是以他的倔强，在人生的关键节点或大或小的影响着我们。
年轻时迷茫无助，请教父亲，才渐渐明白无论走多远，他都时刻关注着你的点点滴滴，在身后默默为你亮着一盏灯；
中年时艰难前行，想到父亲，才渐渐明白，生活从来都不是称心如意的，但幸好很小的时候他就以身作则成为你的榜样；
有了孩子以后，做了父亲，才渐渐明白，那副不苟言笑的严厉面孔下，汹涌着怎样的对儿女的无尽的心疼与关爱……
但，更多的时候，是在平淡如水的日常里，是在待人接物的琐碎里，是在为人处事的缝隙里，一次又一次想到日渐遥远的父亲。
想到他那张日渐苍老的脸，想到原来在过去的年月里，他已经不动声色以自己特有而沉默的方式，潜移默化教会了我们那么多那么多事情……
去年夏天，一位朋友的父亲来京求医，遇到一位非常可亲的主治医生。熟了以后，朋友与医生偶尔闲谈了两句，惊喜地发现，那位主治医生竟然是自己的同乡。他去“好大夫“网站翻了翻，发现那位医生的页面写满了患者的感谢留言。
在伺候父亲的十几天里，朋友终于教会了父亲如何使用智能手机，父亲高兴的像个孩子。主治医生对他们父子俩也格外关照，父亲出院时，主治医生为尽同乡之谊，特地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请朋友父子吃了饭。
席间，主治医生说，看到朋友对待父亲的态度，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样。那一年，他父亲得了肺癌，来北京治疗，手术前，父亲像叮嘱后事一样叮嘱完他一切，又问他从医多少年了。他说，已经17年了。父亲笑了笑，就进了手术室。那一刻，他突然泪流不止，他明白，那是父亲对他放心了。
“小时候，父亲教会了我们多少事啊，可是父亲老了以后，有多少为儿为女的，连教父亲用智能手机这件事都做不到啊……”主治医生说到后来，竟然哽咽起来。
主治医生说，自己大半生已过，最感谢的人，就是父亲。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农民，他们没有多么高深的学识，也没有多大的见识，但是他们教给自己的，是一辈子也受用不尽的。他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就是因为父亲每次打电话，都要告诫他，“和生命打交道的事情，可千万马虎不得”。
凭一口气，点一盏灯，从医以来，他遵从的就是父亲这句质朴的叮嘱。
是啊，时光如梭，世界飞奔向前，曾经教会我们许多事情的父亲终有一天会老去，会被时代的车轮远远抛在身后，就像我们赤条条来到这世上时一样，也会害怕，也会茫然，也会惊慌无助……
父亲节
愿天下父亲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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