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行?
01
周萱沐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父亲。
她的记忆中“父亲”这个字眼鲜少出现。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在中学课堂上。学习课文《背影》时，语文老师讲的特别动情，周萱沐的同桌——一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竟哭的稀里哗啦。然而周萱沐却不理解，朱自清为何要如此煽情。
就如同不理解父亲为何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总不在家，而母亲又为什么总是黯然落泪？更不明白父亲回家的日子里，为什么和她说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比如他后来经常说的：“回忆，使一麻袋土豆变成星星。”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父亲说这句话时，是何等落寞。
02
比起她健硕能干的母亲，高大挺拔的父亲，周萱沐生的瘦瘦小小，长相清淡。似乎从小学起，模样就刻在岁月的磨盘上，除了轮廓有所拉长，再无变化。
因为这样的身材，周萱沐受过不少委屈。小孩子，是最天真可爱，也是最邪恶残忍的。从小学到中学，萱沐被恶作剧了无数回。
被敲着脑袋喊“小萝卜头”“小矮人”“没爹的孩子没个子”……
被按在桌子底下给别的孩子当椅子，只因为这个孩子人高马大，而他的椅子有条腿松了。
被书包里塞了各种各样的毛毛虫、蚂蚱、蜈蚣……男孩子们兴奋地看她吓得大叫的样子。
被女孩子们排斥，家长不允许她们和她这个矮小自卑的没爹孩儿一块儿玩。
是的，周萱沐长得矮小，更要命的是，年少时的她因此而灵魂矮小。她极度自卑，因为其他孩子对她不友善的行为，更加缩到自己的角落里。
03
周萱沐在升高中时，随父母搬到了省会。这对她来说，是摆脱黑暗过去的开始。
她的父亲周宇轩是村里唯一考上大学，走出山村，在城市扎下根的人。而正因为父亲的与众不同，才使萱沐受到那么多不堪的对待。
人总是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事物。因为害怕，所以恶意对待。
周宇轩在城市努力立足，偶尔回去看萱沐，不曾料到自己的女儿受到这么多的伤害。只是看着女儿小小的身躯，忧伤的眼神，却无言以对。
他知道，女儿不爱他，不认可他。也罢，他确实没尽到一个做父亲应尽的责任。
他也想过像村子里其他父亲对孩子那般，每天陪伴女儿左右，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情日子。可是，终究放不下梦想，也面对不了那样的婚姻。
他和妻子的结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时他非常反感，极力抗争，坚持自己要追求自由恋爱。偏他父母就是认定了要为他找到良缘。?
几场大动干戈的闹剧，在他看到日渐憔悴的父母那期待的眼神后，终是妥协。也想过日久生情，细水长流，结婚后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熬。他渴望的是一个高山流水的知音。??
他们没有感情，他也想过放弃这场婚姻，却在看到妻子操劳的双手，看到父母苍老的笑容，看到萱沐无辜的眼神后，一次又一次地抛弃了这个念头。
“萱沐还那么小。”周宇轩对自己说。
04
周萱沐的高中生活异常快乐。来到大城市的她摆脱了往昔的忧伤。她和父亲之间的冰山似乎开始融化了。
尤其是一次家长会父亲代表全班家长发言后，好友杨柳羡慕地看着萱沐：
“你爸爸好帅好有风度哦~你爸爸还是大学教授呢！沐沐你真幸运，我好崇拜你爸爸啊！”
连杨柳都夸父亲！要知道，杨柳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不仅好看，心也美，对萱沐特别好。
她的心，在那时忽然像充满气的气球，轻飘飘的，又暖洋洋的，快要飞上天际。
她以为，自己会和父亲冰释前嫌，自己会和别的孩子一样拥有幸福家庭，自己会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05
生活就像过山车，在你欣喜若狂的同时，瞬间跌回谷底。
大一暑假回家，周萱沐发现母亲有些异常。往日勤快的母亲竟然忘记打扫家里的卫生。有一次夜里醒来，她听到一向坚强的母亲在悄悄抽泣。
怎么回事？她开始注意母亲的一举一动。终于发现母亲好几次抓着一个本子叹气。
这个本子写了什么？
这让周萱沐如高峰期卡在路上的汽车一般，焦虑不安，异常烦躁。
直到一天夜里，她被母亲忽然的哭喊声惊醒。从母亲抽泣的哭诉中，她隐隐约约听到“小三”“情书”“师生恋”“狐狸精”这几个字眼。
母亲一向是个贤惠的妻子，负责的母亲，照顾全家老老小小的精神支柱。印象中母亲不是在厨房里打转，就是在家里忙碌这清洗那。
这是母亲第一次情绪如此激动。而温文尔雅的父亲也在反复解释无果后，索性陷入沉默，不再理会。
周萱沐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愿意相信。
06
几日煎熬。
家里的气氛分外凝重。直到有一天傍晚，她见到父亲温柔地挽着母亲进了家门。
母亲羞涩地和她解释，自己今天大闹警察局，差点给父亲惹了大祸。
而父亲笑了笑：“说开就好，过去了就过去吧！要说不对，也是怪我。”
周萱沐不懂，父亲与母亲前几天水火不容，今天怎么握手言欢了？气氛似乎还很温馨。
这算什么？母亲是在委屈求全吗？
彼时周萱沐还年轻，对于她来说，爱情和婚姻是神圣的，是纯洁的，是不允许有丝毫玷污的！
母亲愿意忍，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07
她悄悄翻出了那个“狐狸精”的情书，也就是那个本子。
很奇怪，本里没有那些火辣、肉麻的语言。周萱沐见过别人给杨柳的情书，里面都是“我爱你”啊之类的抒情。
倒像是个普通女孩的日记本。刚开始是一些碎碎念，对老师的崇拜，老师上课讲过的经典语录，以及，见到老师的欢欣。
这位老师，就是父亲吧？萱沐想到这里，有些泄气。
我的父亲这么好，我怎么都不知道。
她想合上本子，却又忍不住地往下翻。越翻越恼怒，这个女学生竟然写她爱上了父亲！
她怎么可以？
萱沐烦躁地继续往下翻，却看到了一个女子的绝望。她给父亲的情书写道：
今天就要毕业了。我终于还是和你表白了。可是你却拒绝我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我的。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忍心抛下你的妻子与女儿？
那么你爱过我吗？还是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自作多情？我反复想，想的脑袋都要炸了，还是想不透。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吧！你常念的诗句“回忆，使一麻袋土豆变成星星。”我找到前面的一句是“I miss You ——-多年之后他在灯下一页页翻着旧信 ”。你会想念我吗？
而遇到你，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回忆。而老师你，一定也会记得我吧？
……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老师一定很爱你的妻子和女儿吧！不然也不会给女儿起名萱沐，萱草忘忧，沐日浴月。你愿意把一生的快乐都给她。
那么你自己呢？你快乐吗？
你是快乐的吧？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快乐……
萱沐再也看不下去，原来自己从不曾理解过父亲。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完美的，父亲的一生付出，失去，落寞。自己对父亲的误解太深太深。而父亲从不曾对自己说起这些生活的无奈与起伏。
萱沐感觉到自己的心田有什么东西开始松动。人生第一次，她想和父亲好好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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