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 |
江西散文网 2010-08-06 08:06 |
一 当你倘徉在祖国的山川大地,就会发现这样一种特殊的现象,在星罗棋布的人文名胜中,几乎找不出一处有名有姓的普通老百姓的历史古迹。人们所看到的,要么是像万里长城那样的古代军事设施,要么是像北京故宫和十三陵那样的帝王宫殿和陵墓,要么是像苏州拙政园那样的达官贵人的府邸和园林,要么是像杭州灵隐寺那样的什刹庙宇,要么是像山西鹳鹊楼那样的亭台楼阁,要么是像韩愈和苏东坡那样的历代文人骚客的题吟之地。一部中国名胜古迹史,其实就是一部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的遗迹史。 闻名千秋的滕王阁亦是如此。它不仅为一位赫赫皇子所建造,而且以他的封号所命名。 这位皇子就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最小的儿子李元婴。 公元653年,也就是唐高宗李治永徽四年,带着一道谕旨,李元婴由苏州刺使转任洪都都督。那时的洪都,可不是现在的南昌,虽地处江南,却偏僻落后,一片荒凉,既无京城的繁华,又无苏州的绚丽,过惯了声色犬马、灯红酒绿生活的皇子,那能受得了这样的贬用和冷寂。于是,李元婴将一切政事置于脑后,整日寻欢作乐,不是花天酒地、歌舞相陪,就是到郊外的山林里打猎游玩。有一天,他来到洪都城外赣江东岸的一片小山冈上,放眼望去,只见西山披翠,长空如碧,赣水滔滔,白帆点点,鸟鸣于绿林,蝶舞于花丛。置身于这怡人的美景之中,一个念头在滕王的脑海里产生了,他要在这山丘之上修建一座楼阁,这样既可揽山川之秀,又可极歌舞之乐。果然,没有多久的时间,一座瑰丽的高阁便耸立在赣江之滨了。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具有讽刺意味,一座具有浓郁高雅文化气韵的江南名楼,最初却是一位皇子沉缅歌舞、追求享乐的产物。 其实,岂止是滕王阁,综观古今中外,有许多为我们今天引以自豪赞不绝口的建筑,不都是如此么?无论是法国的凡尔赛宫,还是俄罗斯圣彼得堡的夏宫;无论是中国的颐和园,还是印度的红堡,全部都是最高统治者们为了追求豪华奢侈生活而建造的。可以说,没有帝王显贵们永无休止的贪婪和享乐,我们就会少了许多的名胜古迹,历史也就不会显得如此的晕眩耀眼。 所以,从文化的视角看,有些大丑是可以产生大美的,一些不朽的东西往往是从腐朽之中产生的。 |
三
在中国历史上,恐怕没有一座楼阁像滕王阁这样屡毁屡建,至今已是第29次了。
世事沧桑,兴毁频仍,滕王阁是不幸的,又是有幸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人们在滕王阁不断地被毁之后又不断地去重建呢?
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就是因为王勃的《滕王阁序》写得精彩,多少年来,人们对它赞赏有加,被誉为千古绝唱。事实也是这样,序以阁名,阁以序传。人们来登楼,更是来寻文。从王勃的序文开始,滕王阁便开始了它漫长的文化旅程。历代文人的诗词文章使这座始建时并不起眼的楼阁,逐渐成为了誉满天下的江南文化名楼。
所以,清代诗人尚鎔说:“倘非子安序,此阁成荒陬!”这也许就是文学的力量。
但是,如果把王勃的序文放在中国古代文学的同类作品中相比较,就不能算是一流的了。
中华民族历来有文以载道的传统。一篇一流的文学作品,思想一定是深刻的,境界一定是高远的。否则,就是文字再生动,也只不过是一篇内容肤浅的美文。王勃的《滕王阁序》,人们从中读到的,尽管也有大气磅礴的描写,也有触景生情的议论,但那大都是对洪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赞美,对滕王阁瑰伟奇特、万千气象的惊叹,对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感慨,总体上给人的感觉是华美有余,内涵不足。既缺乏那种宽广向上的人生气度,也缺乏那种振聋发聩、使人深省的严峻理性。
相反,同是登楼赋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就不一样了。他在以恢宏的笔墨描绘了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的波澜壮阔,描绘了洞庭湖霪雨丽日的变幻多姿之后,进而发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声。毫无疑问,这种境界与胸襟远比王勃要宽阔和高尚,给人们的启迪也远比王勃要巨大和深刻。
如果说王勃的《滕王阁序》所抒发的是“小我”的话,那么,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所抒发的则是“大我”。
人们推崇王勃的《滕王阁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认为其文字优美,文彩飞扬。确实,不论是写景还是抒情,王勃在序文中都大量运用排比和对仗,极尽华丽、夸张之词,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对称美和音韵美发挥得淋漓尽致,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特别是有些既精辟又形象的语言,至今还活在人们的口头上。但是,人们在华丽之中,也看到了序中深深浸透着魏晋南北朝时期空洞奢靡、矫揉造作的遗风,缺乏一种清新朴实自然的韵味。不仅如此,就是文中一些常常让人击节的佳句,也大多不是王勃的创造。“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仿出于庾信的“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是仿出自马援的“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是仿出自《后汉书•冯异传》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所以,就文字水平来讲,《滕王阁序》也不能算是一流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去苛求王勃。因为任何文学作品的产生,都要受到作者所处时代、经历、思想和艺术水平的限制。作为出身书香世家、有“神童”之誉的王勃,二十岁以前,可谓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不仅仕途顺达,未及弱冠,便授朝散郎,而且诗文绮丽,声名远播。由于当时的京城里诸王斗鸡取乐成风,王勃仗着文才,戏写了《檄英王斗鸡文》,惹得唐高宗龙颜大怒。一头雾水的王勃哪里知道,在至高无上权力森严的宫殿里是决不允许文学家们任意挥笔戏说的。于是,他被逐出了长安城。从此,年轻的诗人便步入了命运多舛的途程。他先在四川客居了三年,返回京城后又到虢州任参军,继而因匿杀官奴被判重罪。虽然恰遇朝廷大赦恢复旧职,而此时的王勃,已经心灰意冷,彻底绝望了。加上他本质上只是一介书生,且经历单纯,不像范仲淹那样是一个久经磨砺、思想成熟的政治家。所以,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要求王勃的《滕王阁序》像《岳阳楼记》那样具有高远的思想境界和强烈的震撼力也就勉为其难了。
四
古人的楼阁,一般都建立在山冈等制高点上,就是没有高地,也要建在高高的基座上。所以,楼阁一般都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也是全城的标志性建筑。
唐初的滕王阁,尽管高度只有十几米,规模也不大,但由于建在城外江边的山冈上,因而看上去显得非常的雄伟。王勃在序文中形容它“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那时的滕王阁,不愧为人们登高抒怀的最佳之地。
是啊,当人们站在高高的滕王阁上,极目远眺,山川大地尽收眼底,诗情画意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情景啊!
这种感觉在一千三百多年后的滕王阁上还能找到吗?
今天的滕王阁,是由我国著名建筑专家梁思成先生根据宋代的草图而设计,于1989年10月8日“重九”之日竣工落成的。它高达57.5米,占地4.3公顷,不仅气势雄伟,规模宏大,而且画栋雕梁,金碧辉煌。尤其是那拾级而上的城墙式基座,那凌空欲飞的七层重檐,那悬缠在阁上的三层回廊,那翠如碧玉的琉璃脊顶,使整座楼阁显得既古色古香,典雅庄重,又灵动飘逸,超凡脱俗。
毫无疑问,重建后的滕王阁,是历史上无以伦比的。不仅如此,在江南三大名楼中,它也是最高的,真可谓是不折不扣的“西江第一楼”。
但是,在登临另外两座名楼后,对高居第一的滕王阁又感到有些名不副实。
黄鹤楼,虽然没有滕王阁高,但由于建在龟山之顶,又面向长江,伫立其上,使人有一种横空出世、如临云霄之感。
岳阳楼,这座仅高三层的清代建筑,面对洞庭湖浩淼无际的烟波,伫立其上,使人有一种思接千载、气吞万里之感。
而站立在滕王阁上,尽管也能像王勃当年那样看赣水奔流,观江洲芳草,听绵绵春雨,迎萧瑟秋风,然而缺乏那种“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的高远与深邃。在其四周,几乎被水泥森林包围了,东面、南面和北面都是几十层高的五光十色的大厦,隔着赣江的西面则是新崛起的红谷滩新城。在现代化的进行曲中,滕王阁变得越来越矮小了,变得越来越逼仄了。在这里,已看不见了南浦飞云,看不见了西山积翠,看不见了徐亭烟树,看不见了东湖夜月,也看不见大地与长天的交汇了。
丧失了昔日那种独立高耸气势的滕王阁,当然在人们的心目中也就产生不了那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意,就产生不了那种叩问苍茫、感慨万千的激情。产生不了诗意和激情的滕王阁,只能是一个纯粹供人们游玩的景点。
从建筑学和美学的角度看,这不能不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可见,对于一座供人们登高抒怀的古代楼阁来说,如果失去了高度优势,失去了视线的宽广和通达,也就失去了其基本的功能和意义。
人们赞美西安大雁塔的雄伟,并不是因为它是古老佛教的象征,而是因为在今天日新月异的建设中仍保持着一塔矗立的气势。
人们惊叹巴黎凯旋门的壮观,不仅因为十二条大道以它为中心呈放射形向四面伸展,更因为它从建成至今一直是巴黎老城区的最高建筑。
因此,面对那些历史文化名楼,人们在推进现代化的过程中,千万要小心翼翼地保护好它们的原始风貌,保护好它们周边的原始环境。否则,我们就会失去一段历史文化的高度,失去一段历史文化的视线,失去一块历史的文化空间。
滕王阁,人们期盼着你重新高耸在南昌城头。
滕王阁,人们期盼着你重现昔日的人文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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