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与想象
题记
这是一篇写于2013年春天的短文,觉得意思不大,一直搁在电脑里。前不久有媒体报道说,还在深冬,新一轮农村土地制度改革试点春潮就已涌动。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七次会议让这个春潮更加激荡,会议审议了《关于农村土地征收、集体经营性建设用地入市、宅基地制度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被广泛解读为农村土地改革“三箭齐发”,标志着新一轮土改大幕正在开启,云云。我一点不为所动。不是因为乡村的土地早已与我无关,而是这些年一路看下来,没有哪些政策,终极目标是真正让农村普通老百姓富起来。掐指头算计,成为常态。为谁算计?为维持政府庞大开支,为权贵集团更加富得流油。比如“地票”,曾经作为先进经验向全国推广,究其实质,无非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为政府圈地囤地,然后政府和开发商双赢。乡里老百姓拆了祖屋,获得三万五万补偿,那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所谓复垦,更是滑稽之至。乡下撂荒那么多土地,何须拆了房复垦?无非是账面上的统计数字,名正言顺用于城市的扩张。你要再搂着肠子相信“改革”,那只能说明你继续地傻得出奇。很久没发博文,把这篇短文稍微顺了一下,聊作充数。
小学发蒙时读过一篇课文,曰:“工人爱机器,农民爱土地,战士爱枪又爱炮,学生要爱书和笔。”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工人阶级被确立为领导阶级,正热情高涨地投入第一个五年计划建设,地位之高,被梁漱溟称为“九天”。作为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农民,则把原属自己的或刚从地主手里夺过来的土地,悉数充公,成为又一类无产者。农民也就被梁漱溟称为“九地”。
我是农家子弟,工人和战士的爱与不爱我不得而知,只从少小的眼光,隐约觉得农民对土地是想爱也爱不起来。既然姓了公,人人(首先是政府)得而有之,与我何干?田坎垮了就垮了,没人去修补。水土流失就流失了,没人想办法去砌条坎子堵住,去栽几棵树抓拢住。不惟不栽树种草,那地面上的树啊草的,只要能进灶孔煮稀汤面糊,就照砍照割不误。
很久以后我才弄明白,同是原来的天和地,为什么农民会吃不饱饭,穿不暖衣。
道理其实很简单。农民一当失去对土地的所有权,也就渐次失去想象的能力和创造的热情。
仅仅为了吃上一碗饱饭,我想方设法离开了养不活我和家人的土地。我参加了1977年的高考,并被一所袖珍大学录取。我已经很满足。跳出“农门”的那些日子,想象着以后的衣食无虞,我兴奋异常。只这一离开,我与乡亲们就拉开了距离,让人艳羡。
乡下不久土地下户,并被叫做经济体制改革,农民很快就有了饭吃。但改了革了,山上却留不住树,村里留不住人,一个一个村庄如绝了户一般。
土地并没有为农民所有。
于是,有一棵树就砍一棵树,当一天农民就种一天地。到后来种地再养活不了人,农民只好逃难般远去沿海或内陆大城市。
当梦想成为时下的一个热词时,你试着去问问还留在乡村的农民。
我却还在梦想着乡村。
我回不去乡村。
我只有把梦做在城里。
我终于有了一块城里的地。
这地在我家楼顶,约一分左右,在上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里,能有这样一块地,已是非常奢侈。但要实现我的梦想,它还是显得太小。这才是真正的寸土寸金。我不得不非常珍惜。
我用一半的地种蔬菜。海椒,茄子,西红柿,南瓜,苦瓜,丝瓜,葫芦,韭菜,四季豆,刀豆,血皮菜,木耳菜,葱,蒜。呀呀,你就知道菜蔬们是何等地挤密。这有点类似当年我在乡下时的自留地,一人一分,种了蔬菜,还想种粮食,填补集体口粮的不足。于是挤匝密匝,寸土必用。
我可以少种,但我的梦太多,我想全部种植进地里。我喜欢南瓜和南瓜籽,南瓜子是我唯一的零食。苦瓜清热。韭菜和木耳菜壮阳。血皮菜补血。茄子和西红柿防癌。葫芦可吃可看。你说我能拉下什么?
余下的地,我自然要种植花草。
梅兰竹菊被称为岁寒四友,必不可少。桃李樱梨灼灼争春,难分伯仲。月季和玫瑰我非常喜欢。桂花秋香阵阵。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肯定要种一盆的。玉兰典雅高贵。棕竹净化空气。石榴解馋又入药。紫薇一步三摆柳。细数过来,也是难以取舍。
我还种下数株板栗树。古谚有“橙子柑子不上盖(高寒山地),核桃板栗不下河”之说。我老家就不出柑橘类水果。但在这中国四大火炉之一的渝州府,板栗树也肯定不会挂果。我还种,就因为它可以让我想起老家的高寒。秋天一到,寒风起来,上学路上的板栗果,就炸裂开来,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赭红的果实。其实这也只是一种想象。板栗树谁也不属于谁,果子也就很难留到完全成熟,刚刚收浆,早被猴急的我们劫掠一空。
我还想有一些土地,种植下我全部的所爱。
我们拥有想象的能力,我们同时需要有实现想象的空间。
2013.4.15 改定
2014.12.25 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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