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由帕米尔文化研究院主办的第二届“中坤国际诗歌奖”在北京举行颁奖仪式，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获得B奖项，他出席了颁奖典礼并也在现场发表了演说。颁奖典礼结束后，在一个有些局促的房间里，阿多尼斯接受了网易读书的专访。
今年三月，阿多尼斯第一次来北京，不到一年时间，在大雪纷飞的时节再度来华，又是另外一种景象和心绪。中国媒体对这个远道而来的老头报以了非常高的热情，八十岁高龄的阿多尼斯也一直显得非常配合和谦虚。由于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薛庆国的精彩翻译，让所有的中国人得以了解和享受到当今阿拉伯诗坛最重要诗人的优美诗句与篇章，以及他诗歌中蕴含的深邃思想与人生哲理。在中国，人们可能只知道他是一位诗人，但我觉得，支撑他诗歌创作巨大的能量和热情的则是他对于当今阿拉伯社会深深的忧思与人类命运的关怀，他不仅仅是一个诗人，还是一个知识分子，或者说他是一位具有强烈知识分子气质的诗人。
网易读书： 网易的网友大家好，今天作客网易阅读客厅的是一位非常特殊的嘉宾，他来自叙利亚，也是当代阿拉伯诗坛非常著名的诗人阿多尼斯。今年3月份他第一次来中国，而这次来是因为他刚刚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奖项，中国诗歌奖，非常祝贺您获得这个奖项，我也觉得非常幸运在一年中能见到您两次。
阿多尼斯：对于我来说，一年里能见到你两次更感到荣幸，跟男人相比，女人更能代表这个世界。
网易读书： 上次阿多尼斯从北京回去以后写了一篇文章，叫《北京与上海之行：云翳泼下中国的墨汁》，大家在网上也可以搜到这篇文章。在中国短短的一个星期之内，这篇文章里他抓住了非常多的中国细节，这些感受可能是一瞬间的，我觉得非常敏锐和精确，他时刻都能察觉到中国铺天盖地的“机械化”的问题，还有现代化与传统冲突的问题，是不是也印证了您到中国来之前的忧虑？
阿多尼斯：首先我觉得你的观察能力很强，当然了，上次在中国来的时间很短，对我来说可能我只是一个过客，中国当然是非常庞大的国家，可以说它是一个大洲或者是几个大洲，无论是纵深还是横向来说。你要了解中国这么一个深厚而庞大的国家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确实有一种划分西方和东方的必要的话，西方社会过去也曾面临过现代和传统冲突的问题，但是在西方社会现在这个问题很大意义上是解决了，对于东方而言，不光是地理上的概念，更多的是文明的概念，传统和现代的冲突仍然存在着，通向现代化的道路还不是一帆风顺的。
就阿拉伯社会的情况来说，我认为这个问题更加严重，尤其是现在所谓的现代化，往往是以一种比传统更加丑恶的现实主义现代化，具体来说表现为文字还有商品、技术他们取代了原来的宗教，另外一方面，建立的所谓民主国家，这些民主国家还是排斥异体的，共和制的国家比原来民主制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阿拉伯社会这是根深蒂固的，很多民众也有此思想，过去传统的思想，有一些知识分子他们好象是在谈论现代化，但是这种现代化仅仅是表面的。
网易读书： 薛庆国老师在一篇文章里也曾提到过您写过的一本学术著作《稳定与变化》，这本书好像还没有翻译过来。我觉得您作为一个诗人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美好”，还有对社会现实还有人类命运深切的关怀在里面。那么在社会变革里面，诗人和学者是不同的两种身份，他们各自发挥的作用是什么，尤其是在这种社会变革里，知识分子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阿多尼斯：总体来说诗歌和学术都是文字的力量，都是理性和知识的产物，都是远离暴力的。人类历史经验表明，人类历史实际上是暴力的历史，无论是大的革命还是政变，从法国革命开始都是充满了暴力的，唯一的革命没有诉诸暴力的就是甘地领导的印度革命。学术和科学跟暴力无关，是解放人的思想，提出新的看法，但是遗憾的是学术和科学不能根本性的改变问题，要根本性的改变问题还是要诉诸于武力。有些时候非暴力也可能取得胜利，但是最终可能还是被暴力利用了。举一个例子，伊朗革命，伊朗推翻原来的君主，那个革命可以说不是工人的革命，也不是知识分子的革命，而是全民都参与的革命，由于全民都反对君主统治，所以很自然的就垮台了，但是最后，新的政权上来以后，又重新诉诸暴力来对待人民，这个现象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思想会引领革命，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革命是为了一个伟大的思想和理念，到了最后，革命胜利了以后，相反一切都是为了权利，这是一个矛盾。
网易读书： 阿多尼斯的一个好朋友爱德华萨义德曾经在书里写到巴勒斯坦的问题，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的问题，他说可能不是一个政治的问题，而是道德的问题，这方面和阿多尼斯是差不多的观点，您为什么会这么说，阿拉伯世界在变革的过程中，最应该警惕的是哪方面？
阿多尼斯：阿以冲突到底是政治问题还是道德问题，我很尊重我的朋友的说法，确实有道德的因素，除此以外，有没有政治因素在里面呢？政治因素体现深层的东西是有宗教的东西在里面，对以色列，犹太人来说更明显。对巴勒斯坦而言，这个问题也有宗教的层面，现在大家越来越看清楚了，深层次宗教的因素浮出水面，影响这个问题的解决。以色列人说这是我的权益，巴勒斯坦人就说这是我的权益，这是两个权益之间的冲突，反应的本质就是宗教的冲突，因此，巴以问题是很严重的问题，也是长期得不到解决的，这种冲突也反应出伊神宗存在的严重的问题。比如说耶路撒冷问题，是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三大圣地都认为这是圣地，如果三大教真的像他们宣称的那样爱好和平共处，爱好和谐，耶路撒冷就会成为人类和平相处，人类进步非常卓越的标志。实际上发生的恰恰相反，因为每一种宗教都想自己独自占有这个圣城，认为只有我才是这个圣城的主人，来驱逐他人。所以耶路撒冷现在成了最丑陋的城市，成了全世界最没有人性的城市。也可以说这个城市对三大伊神教看待世界，看待人类的试金石，表明了现代宗教内部所存在的巨大的缺陷。
网易读书： 阿多尼斯作为一个诗人，如果让你用一个词来形容你自己，你会用什么词呢？
阿多尼斯：那就是“诗人”。但是尽管如此，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经常问我的朋友们，你们帮助我，让我了解我自己我是谁，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必须要了解自己，人真的了解了自己，他自己就失去了深度，变得跟一张纸，一个东西一样了。一个人深层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未知的。
网易读书： 您的朋友爱德华萨义德以前这么评价过他，说您是阿拉伯诗坛最具挑衅性的诗人，您觉得这个评价对于您来说贴切吗？
阿多尼斯：当然，我和爱德华的关系很好，我不愿意说他说的话不对，实际上也可以说他说的是对的。
网易读书： 最后一个问题，您现在开始写回忆录了吗？之前您说有写回忆录的打算，您最近有什么剧作吗？
阿多尼斯：我就像一棵树一样，这棵树是根深叶茂的树，向一切四周，一切空气开放，是的，我是在写回忆录，有时候当我写回忆录有点感到厌倦的时候我写诗，当我写诗感到厌倦的时候我写随想。有时候我还会从事我的拼贴艺术，因为我也是拼贴艺术家，总而言之，我是不断的处于创作的状态中。所有这些创作状态都让我处于一种爱的状态。
网易读书： 谢谢阿多尼斯做客我们的网易，希望您写作感到疲倦的时候可以来到中国。
阿多尼斯：非常高兴再次来到中国，也非常高兴能见到你。
网易读书： 谢谢您，今天的访谈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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