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中断想

首届武则天·乾陵杯全国精短小说暨散文大奖赛获奖作品

陵中断想

夏地迪

大唐永徽年间的一天，星相大师袁天罡和李淳风分别返回长安，都声称为皇帝李治、皇后武氏找到一处天下无双的风水宝地，且争得面红耳赤。袁说在地里埋了一枚铜钱，李说插了一根针，武后命人前去查找时惊奇地发现，那根针恰好插在铜钱的眼里。若干年后，一座巨大的皇陵在长安西北的梁山落成，这便是著名的乾陵。

乾陵酷似一位仰天而卧的女性，宽阔笔直的神道从腹部穿过她高耸的双乳，直通向头顶，李治和武则天这两个最懦弱无能的男人和最胆大妄为的女人，就安卧在女性头颅的位置。

这个叫李治的男人，以他的智商和能力，本不该坐上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可命运偏偏选中了他。作为一个伟大前任的继任者和一个伟大继任的前任，他应该做的是超越和确立自己的高山仰止，可是很不幸他一样也没有完成。所以，等待他的只有千秋后世的嗤之以鼻。

令人想起且唤起强烈记忆的只有这个叫武则天的女人。

她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颠覆者。她不仅颠覆了中国最显赫的王朝还颠覆了男尊女卑的传统伦理道德，颠覆了社会舆论的底线。武则天身上充斥着众多的矛盾和复杂：作为一个女人，她达到了权力的顶峰；作为一个妻子，她合法地嫁给了一对父子；作为一个母亲，她最大可能地杀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作为一位国母，她充分享受着淫乱带来的愉悦作为一个皇帝，她被葬进了另一个王朝的皇陵；作为一个篡逆者，她居然享受着受害人的世代供奉，得到了神话般的善终。

武则天颇通治国之道。当她看到骆宾王《讨武曌檄》精彩绝伦的咒骂时，只是很有风度的一笑，还埋怨宰相不能发现人才；她创行了科考的“糊卷”制度，目的在于杜绝徇私舞弊；她推行有利经济社会发展的各项政策，并卓有成效；她妥善地处理对外关系，维护了边境的安宁和国家的统一。“武周革命”与其说是断送了李唐江山，不如说是奠定了李唐王朝盛世的基础。

然而，武则天身上既有封建时代男性帝王所有的甚至没有的优点也有男性帝王所有的甚至没有的缺点。先是将竞争对手王皇后和肖淑妃砍掉手足，投入酒瓮中淹死，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接着是长孙无忌、褚遂良、上官仪，他们没有死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却倒在了与武则天的政治争斗之中。这些人与武氏并无特别的关系，以宫廷斗争之残酷，我

们似乎能一闭眼睛原谅了她，可武则天对权力的追求，竟然完全泯灭了舐犊之情。长女一生下来就被她亲手扼死，用以栽赃王皇后；身为太子的长子李弘、次子李贤先后被毒死和赐死；三子李显、四子李旦相继登基但很快被废，受尽煎熬；太平公主深受宠爱，却被处死了第一任丈夫。武则天就连孙辈也不肯放过。李贤幼子李守礼常遭棍打，以至天气变化便浑身疼痛，成了一台活的天气预报仪。懿德太子李重润、永泰公主李仙惠因在背后非议武则天而被棒杀，身为傀儡的中宗眼睁睁看着一双儿女血溅当场却无能为力。

据说，武则天还在当李世民的才人时，就因为制服一匹烈马需用的铁鞭、铁锤和匕首三件东西而表现出阴狠刚烈的性格。在那个特殊的时代，皇权既是个万众景仰的宝贝，又是个浑身带血的恶魔，一旦粘上它，即使是正常的人也会变成魔鬼，何况武则天。可以说，一摊摊血迹浸泡着乾陵的每一寸土地，一堆堆白骨铺就了武则天通向权力顶峰的大道坦途。

在乾陵的正前方，有一刻有“唐高宗乾陵”的石碑，为清乾隆年间陕西巡抚毕沅所立，旁边的一块横碑上则是郭沫若手书的“唐高宗李治与则天皇帝之墓”。两相比较，其意很明显，毕沅是否认武则天作为一代帝王的，郭沫若则从男女平等和史实出发予以了肯定。

实际上，不管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武则天曾经建立过自己的国号，执掌过一个时代近半个世纪的政权，曾经发泄过、挥洒过、痛快过，这是一个客观存在，尽管她在临死前去除了皇帝的封号，尽管她不能最终改变当时男权社会的现实。

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是完人，尤其是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历史深处可以自由评说的人。武则天身上存在着许多的故事和情节，许多让人联想让人猜测的谜，所以就注定了她在千年之后仍被人津津乐道，注定了那座巨大的陵墓成为无数传闻野史的谈论对象和激昂文字的灵感来源。历史给了武则天的多重性，给了她许多光环也给了她许多晦暗，所以武则天立了个无字碑。直到垂暮之年，武则天仍然是聪明的，这真是个空前绝后的女人！

时光荏苒，一千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凶手与被害者静静地躺在方圆十几公里的同一块土地下面与大地融合，李唐与武周的恩怨早已在时间的冲蚀下灰飞烟灭，只剩下后人的无数叹息和议论在荒草废石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