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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斯韦之灵(下)

  

  贵子说服了两个灵魂——“小戴”和“三里”,附身在丢弃在洞口的一个铁铲上。铁铲是他们生前使用过的,他们待在上面感觉舒服。她能够看见他们——骨瘦如柴,饥饿而死,慢慢附在铁铲的把手上。

  他们给贵子看了一些幻影:在他们的故乡,中国东北满洲地区,翻滚着海浪般的红高粱;战争爆发,炮火四起,生灵涂炭,军队肆虐,妇女的肚子被刺刀划开;太阳旗飘动下,少年跪成一排,年轻的头颅被军刀削去。贵子眼前,浮动着手铐、锁链、饥饿、黑暗……最后,人们丧失去了生命中曾拥有的一切,失无所失之时,死亡悄然降临。

  “停下来。”她恳求着,“请停止。”

  #

  她回忆起往事:在西雅图他们那个小单间公寓里,像往常一样,下着雨;她六岁,第一次醒过来,躺在身旁的是她的外婆。

  她俯下身,为外婆掖好被子。外婆(原文为冲绳语)最近病了,经常在夜里发抖。她轻抚着外婆的脸颊,这总会在清晨将外婆唤醒,然后她们会紧紧挨着躺在一起,轻声低语,咯咯地谈笑,窗外的天光也一点一点亮起来。

  但今天有些不对。外婆的脸颊冰凉,硬得像皮革。年幼的贵子站起来,看到外婆的灵魂正盘坐在蒲团之上。贵子看看身边外婆的身体,又看了看那个灵魂,突然就明白了。

  贵子问:“外婆,你要去哪里(原文为冲绳语)?”外婆经常和她说冲绳语,尽管爸爸老是说这是个坏习惯。“住在‘日本街’,我们就要做日本人啊。”他总是这么说,“冲绳语是没有未来的。”

  “家(原文为冲绳语)。”外婆说。

  “外婆,一路走好啊(原文为冲绳语)。”贵子说。她哭了起来,惊醒了大人们。

  贵子的母亲带着外婆留下的戒指,独自回到冲绳。在贵子的帮助下,妈妈哄着外婆将灵魂附在了戒指上。

  “紧紧抓住戒指啊,外婆(原文为冲绳语)!”

  听完我的话,外婆一定笑了呢。贵子想。

  “你现在也是个‘灵媒’了。”妈妈对贵子说,“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客死异乡,因为灵魂无法得到安息。而一个灵媒的职责,就是帮助这样的灵魂安息。”

  #

  他们把铁铲拿了回去,秋叶智情绪高涨,一路吹着口哨,哼唱着小调,不停询问贵子关于那些灵魂的细节:他们长什么样子,声音听起来如何,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想回家。”贵子说。

  “是吗?”秋叶智踢了路边的蘑菇丛一脚,弄得碎屑四溅,“告诉他们,帮我们赢了这场战争,就让他们回家。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一把懒骨头,还没为大日本帝国做够事情就死了,现在正是他们赎罪的好时机。”

  他们一路经过榕树丛、红树林、木槿和夜来香花丛,这些植物的叶子就像竖立的大象的大耳朵。但贵子却丝毫无心欣赏,她恍恍惚惚,仿佛行尸走肉。

  #

  秋叶智给她看了个模型:一个金属盒子,被一个格子从中间分开。格子里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孔,上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丝质薄膜。

  “据灵媒人说,灵魂的力量很微弱,很难操控物质实体,甚至连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都不行,最多也就是能轻轻拂动一根丝线。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灵魂对物质世界的影响力确实有限。

  “那些女人的话果然是真的。”秋叶智沉思着,“我们给其中几个用了刑,防止她们隐瞒自己的技能。”

  听着秋叶智冰冷的腔调,贵子竭力保持镇定。

  “战况并不好。”秋叶智说,“比你从日常宣传中听到的那些要糟。美国不断逼近,跨越了太平洋的诸岛。我们防御得有些力不从心。美国猪怯懦无能,却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和军资,而这正是大日本帝国的弱点。我们的石油和其他一些战争必需品都用完了。因此,我们必须依靠意想不到的能源来一举扭转战局。”

  秋叶智轻抚她的脸颊。贵子竟在他的温柔的触碰下放松下来,她真为自己感到耻辱。

  “1871年,詹姆士·克拉克·麦克斯韦发明了一种精巧的机器。”秋叶智接着说道。贵子想告诉他自己知道麦克斯韦的想法,但秋叶智却不予理会,因为他只想往下讲:“难得啊。不是日本人,竟然也能这么聪明。”

  “一个盒子里,装满了快速运动的分子,分子的平均速度正是我们所认为的温度。”

  “但是,空气分子实际上并不是匀速运动的。能量高的分子,运动速度就快;能量低的分子,运动得就慢。假如,在盒子中间装上一个活板门,同时让一个灵魂守在门边,始终观察着分子在盒子里的运动。只要看到一个运速较快的分子从右边冲过来,他就把门打开,等那个分子冲到左边去,就立刻关上门。同样地,当运动速度较慢的分子从左边冲入右边后,他也立即关上门。一段时间后,尽管这个精灵没有直接操纵分子或给这个系统增加任何能量,但系统的熵值却降低了,盒子的左半边充满了运动速度较快的分子,会变得越来越烫;而右半边则装满了低速运动的分子,变得越来越凉。”

  “就像大坝拦截水流那样,这种热能差会很有用。”贵子说。

  秋叶智点点头:“灵魂在分子已有的特点基础上将其简单地分离成两类,但灵魂在这种分离过程中绕过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将信息转变为了能量。我们必须造出这种机器来。”

  “但这实验只是设想。”贵子问,“你去哪儿找这种灵魂呢?”

  秋叶智望着她,笑了一下。贵子顿时觉得脊背发凉。

  “这正是你来这里的原因。”秋叶智说,“你要教会刚才的那些灵魂控制机器,把冷热分子分开。一旦你成功了,我们能从空气中获取源源不断的能源。到那一天,我们的潜水艇不需要柴油机也能称霸海底,我们的飞机不需要燃料也能翱翔蓝天。有了这些死魂灵的力量,纽约和旧金山将葬身于一片火海,华盛顿也会被轰炸成它形成之初的沼泽地。大日本帝国要让美国人横尸遍野、哀号遍地!”

  “我们试试吧。”贵子对小戴和三里说,“成功的话,我就可能帮助你们回家。”

  她合上眼睛,任思想飘移,让意识与这两个亡灵合为一体。她捕捉到灵魂的视线,融入其中,见亡灵之所见。摆脱了肉体的束缚,他们能细细感受最微小的空间和最短暂的时间间隙,空间被放大,时间被放缓,一花见世界,刹那若永恒。但这两个亡灵未受教育,目不识丁,不知道要寻找什么目标。

  贵子一边控制他们的注意力,一边将自己的知识灌输给他们。于是,在他们眼中,空气慢慢变成了一片翻滚沸腾的分子海洋。

  她引导他们到达盒子中间的小隔间上覆盖着的丝膜上,叫他们集中注意力,耐心等到分子向小隔间斜冲过来的时候,贵子就命令、监督他们使尽全部的力气将丝线拉弯,打开一个缺口使得能收缩的空气分子冲过去。

  “快点,再快点!”贵子叫喊着。她一直训练他们更快地开关隔间门,以及分离快速分子和慢速分子,沉浸其中,不知过了多久。

  睁开眼睛,她的意识已经和那两个灵魂分开完全回到自己身体里,贵子喘了口气。几缕光线照进黑暗的房间,灰尘在光照中缓缓沉淀,贵子重新感觉到时间的存在。

  她伸手摸了摸金属盒子的一边,战栗起来。它正逐渐变热。

  #

  午夜时分,在自己的房间里,贵子对秋叶智说,她来月事了。他点点头,就去另外一个女仆那里找乐子了。

  整个计划中最困难的莫过于说服小戴和三里躲在卫生棉里。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再这样对待他们似乎有些强人所难。贵子只好对他们说,他们的故乡远在地球另一边,会一路艰难坎坷,千山万水,只有按计划行事,才有一线希望。 也许是思乡心切,他们屈服了,勉强顺从。

  残缺的月光下,她筋疲力尽地坐在书桌旁,写着给美国的密信。

  美国的间谍捎来密报,说美国方面正在研制新的武器,据说是以原子能裂变为驱动。德国几年前就已经分裂开铀原子,日本也在做这方面的工作。美国迫于压力,必须得加快步伐。

  贵子很清楚,研制原子弹的关键是铀元素,合适的铀元素。铀元素有两种同位素,铀238和铀235。事实上,99.284%的铀都以238的形态存在,但持久的核链式反应更多需要的是铀235。用化学手段很难将铀的这两种同位素分离。

  贵子想象着含铀的化合物被蒸发后,烟雾蒸腾。分子跳跃着,就像那金属盒子中的空气一样。重一些的铀238分子要比轻一些的铀235分子运动得慢。她想象着分子在一个管道中运动,灵魂守在管道顶部,打开门,放走动能高的分子,留下动能低的。

  “帮助美国赢了这场战争,你们就能回家了。”她在灵魂耳边低语。

  她在密信中写下了自己的建议。

  贵子想象着灵魂帮忙制造出的原子弹的威力。它是否会亮过太阳?是否会将整个城市化为火海?是否会给这世间增加成千上万尖叫的灵魂,再也,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乡?

  她停下了笔。这样做是在杀人吗?不管她如何选择,人们都会在战争中死去。她闭上眼睛,想起自己的家人,祈祷他们没受到太残酷的折磨。弟弟老是闷头沉思,暴躁易怒,总是让人担心。她仿佛看到了图尔湖营地的大门打开,人们就像欢腾跳动的分子那样蜂拥而出。战争结束了!

  她完成了报告。希望美国那边的分析员别以为她疯了。她在报告上将她的请求画了两条下划线。她要求战争结束以后,当局允许自己的母亲帮助小戴和三里魂归故里。

  #

  “什么意思,他们‘逃走了’?”秋叶智听起来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困惑。

  “我没能足够清楚明白地教会他们应该做什么。”贵子跪倒在他面前,“非常抱歉,也许‘回家’的承诺太有诱惑力。我失败了,他们欺骗了我。有段时间我以为实验很顺利,但一切都是假象。他们一定是害怕事情败露,所以趁夜色逃跑了。如果您允许,我们可以从那个洞里找些其他的灵魂来代替。”

  秋叶智眯起了眼睛:“从没听说,其他灵媒人犯过这种错误。”

  贵子一直深深跪拜,不敢抬头,心跳撞击着胸口,怦怦作响:“请您理解,这些灵魂本身只是囚犯,不是效忠大日本帝国的子民。区区中国贱民,又能担何大任。”

  “有意思。你是建议我们找些忠贞自愿者来进行实验吗?把他们从‘肉体’转化成‘灵魂’,就能更好地效忠大日本帝国吗?”

  “并不是这样。”贵子的嘴巴发干,“如我刚才所说,这个实验的设想很好,问题是低等士兵和农民太过愚昧,就算有效忠帝国之心,恐怕也难以完成任务。目前,我们应该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项目上了。”

  “暂时先这样吧。”秋叶智回答。

  贵子忍住恐惧,对他强颜欢笑,褪去衣衫。

  #

  1945年6月

  村庄依山而建,在大山的庇护下,避开了大部分战火和炮弹的轰炸。但仍有炸弹每隔几分钟就震动着这片搭建着简陋棚屋的土地,他们躲避在棚屋里,挤成一团。

  附近已经无处可躲。美国海军陆战部队两个月前已登陆,缓慢但却无情地步步逼近。几周前,98号营区已被炸成碎屑。

  棚屋外,村民被集中到广场上听军官训话。他脱去了衬衣,脏兮兮的皮肤下,肋骨根根分明。尽管从几个月前,食物就开始限量供给,日军还是逼迫不少村民“自杀”以维持士兵的温饱。而如今,最后一粒食物也被吃光了。

  这次集合的村民都是女人和老弱病残。几天前,所有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拿着竹矛不顾后果地拼死进攻美国海军部队,无一生还。

  贵子向他们道别。有些十几岁的男孩看起来格外镇定,甚至对战争有些渴望。“冲绳男儿,斩尽美犬!誓死效忠,保卫本土!弘扬大和民族精神!”他们齐声嘶喊。

  军官的皮带上别着军刀,全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他反复踱步,犹如困兽,满腔怒火,悲愤难平,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事情怎么会这样?大日本民族是不可战胜的!一定是冲绳那些杂种玷污了我们,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日本人。尽管已经处罚了众多私下用令人费解的方言温习咒语的冲绳人,肯定还有许多漏网之鱼私通美国。

  “美国人举枪扫射我们的每一户住宅,全然不顾屋里妇女和婴儿的哭声。他们就是一群畜生!”

  贵子听着那个军官的描述,想象着那些场景:美国士兵攻占这个村庄,日本士兵纷纷退回屋内,抓住村民做人肉盾牌。一些女人手持竹矛扑向美国士兵,子弹瞬间穿过她们和屋内其他人的身体。死亡面前,再无士兵与平民之分。

  “美国人会在你的孩子面前奸污你、折磨你。”军官说,“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为大日本帝国献身的时刻到来了!日本民族从不屈服!日本精神战无不胜!”

  一些孩子哭起来,母亲们制止了他们。大家盯着军官,他手舞足蹈、表情疯狂、两眼发直。对于“强奸”的字眼,女人们并没有多大反应。几天前,她们已经被自杀之前的日本人当作慰安妇,折磨了一整夜。很少有女人反抗。这就是战争,不是吗。

  每个家庭的一家之主都分到了一个手榴弹。早些时候还能分到两个,一个留给家人,一个送给敌人。但现在,手榴弹也不够了。

  “现在,动手!”军官吼道。村民们一动不动。

  “现在,动手!”军官又吼了一遍,拔枪指着人群中的一个母亲。

  那个母亲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拉得紧紧的。她尖叫着拉开了手榴弹,举在胸前。尖叫声久久回荡,在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血肉四溅,有一些沾到了军官的脸上。

  其他的母亲和祖父母开始尖叫、痛哭,爆炸声接连响起。贵子用手指紧紧堵住耳朵,但灵魂的尖叫仍在她心中回响。

  “我们为帝国献身的时刻也到了。”秋叶智说,他一如既往地冷静,“你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吧。”

  贵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贵子畏惧地退缩一下。他停下动作,讽刺地一笑。

  “但是,我们要做个试验。”他说,“我要看看你们的灵魂,受过良好教育的、对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的灵魂,是不是能够驱动机器,完成其他灵魂无法完成的麦克斯韦之灵实验。”他向房间拐角处放着的那个金属盒子点头示意。

  贵子看到秋叶智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像对待孩子一样柔声劝说:“也许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投降。鉴于你的重要身份和渊博知识,美国人也许不会伤害你。”

  秋叶智笑了:“我一直怀疑你口是心非。在美国的长期生活已经玷污了你。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去证明你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贞。你自己选择离开的方式,否则,我替你选。”

  贵子看着秋叶智。这个男人,对折磨老弱病残毫无愧意,以幻想烧毁整个城市为乐,为了能驱动机器,如此冷血地制订杀人计划。但也是这个男人,这些年中,给了贵子生命中仅有的一点爱恋和温存。

  她觉得恐惧,想对着他大声尖叫。她既仇恨他,又同情他;既想杀他,又想救他。但无论他的结局如何,贵子自己都想活下去。这就是战争,不是吗?

  “你是对的,长官。在死之前,让我最后快乐一次吧。”她解开衣服。

  秋叶智开始喘息。他放下了枪去解皮带。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让他的欲望更加强烈,他觉得贵子也理应如此。

  他有些恍惚。

  他似乎对这个一直忠诚的女孩有些苛刻。他会想念她的。想念她美国式的俏丽脸蛋,想念她眼中闪烁的畏惧又渴望的光,像一只急着回家的迷路的小狗。这次他想温柔地对待贵子,就像与妻子初次欢愉那样(想到这里,他的心揪紧了,他的妻子现在还独自守在广岛,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死是活),然后勒死她,这样她的美貌就永远不会被时间带走。对,就是这样,在他欢乐的极致时刻,他会亲手送贵子归西,然后自尽。

  他抬起头,突然发现贵子已经不见了。

  #

  贵子漫无目的地狂奔,她不在乎奔向何处,只想离秋叶智和那些尖叫的灵魂越远越好。

  远方有一点颜色闪现。会是……是的!一面星条旗在迎风飞舞。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一阵狂喜。她跑得更快了。

  她站在一个小山顶,能看到山下的那个小村庄。许多日本人和美国人横尸遍地,还有妇女和婴儿的尸体,鲜血浸湿了大地。燥热的风中,星条旗高傲地飘扬着。

  她看到一些美国海军陆战士兵向日本士兵的遗体吐痰、从军官的尸体上搜走了军刀和其他纪念品。一些美国士兵坐在地上休息,神情疲倦至极。还有些士兵正向躲在房门后的日本女人走去。他们打开门的时候,女人们没有抵抗。在一片静默中,他们走进屋内。这就是战争,不是吗?

  但是,一切都快结束了。就要回家了。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树林,冲入村庄。

  两个美国士兵猛一转身,和她正脸相向。他们很年轻,跟贵子的弟弟一般年纪。贵子知道他们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蓬头垢面,衣裙也在逃离秋叶智的时候被撕破了,露出半边乳房。她要开口说英语,用抑扬顿挫的太平洋西北部口音,元音圆润跳跃,如同雨滴,辅音短小轻俏,朴实无华。

  美国人的脸因为紧张和警惕绷得紧紧的。他们还以为完事儿了呢,怎么又跑来一个想自杀殉国的日本人?

  她张开嘴,喉咙却一阵紧缩,只蹦出几个沙哑的音节:“我是一个美……”

  铺天盖地的枪声响起。

  #

  两个美国人跨过她的身体。

  “这日本妞挺靓的啊。”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

  “相当啊。”另一个搭腔。

  鲜血从贵子的胸口和嘴角汩汩涌出。

  她想起图尔湖的家人,和她签下的那些文件;想起她藏在月经棉里偷运出去的那两个灵魂;想起那个将手榴弹紧紧握在胸口的母亲。这一切,随即被一阵号叫和呻吟声淹没,死魂灵环绕在她身旁,她的脑袋不堪重负,溢满了亡灵的悲痛、恐惧和痛苦。

  战争打开了人类内心的大门,万千丑恶都被一览无余。在这个世界,没有魂灵守门,邪恶如熵值递增。

  这就是战争,不是吗?

  #

  贵子从躯壳中慢慢飘起来。两个美国人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走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躯壳;有些伤心,但不愤怒。她望向前方。

  伤痕累累、污渍斑斑的星条旗,仍像往常一样,在风中傲然飘扬。

  她飘向它。她会将自己融入它的每一根丝线,每一根红色、白色、蓝色的丝线。她将融于群星之间,拥抱每一根条纹。这面旗子也许会被人带回美国,带自己回家。

  “外婆(原文为冲绳语)。”她对自己说,“我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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