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吃

　　

　　作者：痕痕

　　我从小就是贪吃的，一箱冰棒买回来，下午就可以吃掉大半。因为平时好东西吃得少，一有好的就特别按捺不住。我爱吃腊肠，味道浓重，香味醇厚，只要家里蒸腊肠，我可以吃掉四五碗饭。我这么爱吃，但妈妈也不让我经常吃，想吃腊肠，要央求她很久，好不容易等她答应买了，还时常会忘记，终于有一天，看妈妈带了腊肠回来，我迫不及待地抢过来咬了一口，说：“唔，是这个味道……”我干吗要表现出这副狼狈的样子呢？因为太来之不易了。

　　昨天在回家的地铁上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男孩咧着嘴哭，我想小孩到底是小孩，大人哪有这样想哭就哭的，可同样是人，大人什么时候就丧失了哭的权利了呢。年轻的父亲抱着小孩，问他是不是肚子痛，是不是吃坏了，然后让小孩趴在自己的肩上，伸手帮他揉肚子，小孩就不哭了，年轻的母亲则贴着小孩的耳朵喃喃地说着宠溺的话，小孩就安静了下来。可一旦改变姿势，就又哭了，没有办法，非要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不可。年轻的父亲温柔地对待小孩，一瞬间使我觉得仿佛走入时间隧道，那对夫妻好像已经老了，好像来自过去，又好像是未来。小孩子与父母之间的需要是十分直接的，不带有阴谋，不带有曲折，因为痛了，才需要呵护，因为脆弱，才需要照顾，而父母呢，也需要小孩对自己的依赖。

　　我不晓得为什么，似乎我的成长过程就比旁人曲折，它不太好回忆，只开了一个头，就无法深入下去。我曾经没有钱（小孩都没有钱），买不起好吃的，索求的东西都很难实现，需要泪水和乞求，或者干脆放弃。曾经在本子上记下来，等将来父母老了，我也不给他们花一分钱，我想让自己记住卑屈的感觉，为什么，他们总是对我无动于衷。

　　我常常偷偷地做东西吃，渴望油脂，渴望油炸的食物，那样比较香，比较脆。对我父母来说，一日三餐吃饱就行了，可我想吃一点好东西，渴望食物的焦香，渴望五香粉的味道，对于食物的贪恋，像春芽一样，总在我的心里顶得发慌。

　　于是就偷东西吃，从冰箱里不留痕迹地偷一点肉糜，趁家人不在，放在油锅里炸，撒上五香粉，焦香的味道浓郁而刺鼻。肉糜炸过之后缩得很小，用手碾着吃，脆脆的，滋味无穷。

　　我贪吃，但和贪婪沾不上边，因为匮乏而生有渴望，在我过往湿漉漉的眼睛里，所渴求的，也只不过是一点滋味浓烈而简单的食物罢了，或许称不上美食，只是一种对味觉的迷恋。

　　偷吃被发现，爸爸会把冰箱里剩余的东西砸碎在我面前：“既然偷吃，就大家谁都没的吃！”而邻居大概也熟悉我家里的吵吵嚷嚷，有时赶在下午，趁没人的时候，煎一个鸡蛋，我那时不懂科学不科学，总是将蛋煎得很焦，认为焦煳煳的吃得过瘾，有烟从厨房的窗口飘出来，被邻居看到，即使后来我将锅子洗净擦干，邻居还是会等我爸妈回来之后告状。我想，我过往的生活，怎么就那么复杂呢？

　　地铁上看到的那一幕，真叫我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