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宇凡
96年生·天秤男·写作·摄影·旅行 | 新浪微博:@Cmos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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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医院的那一刹那,杨青突然诧异起来,他抿了抿嘴唇,下意识把右手绕到后颈摸了摸后衣领是否翻起来了,然后左手拉了拉左右两边的衣角,确认它们没有被夹在皮带里。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穿着的蓝绿色衬衫后,杨青问自己:
“我真的病了吗?”
“杨青。”杨青面前的这个医生戴着玳瑁镜框的眼镜,穿着白大褂,手里握着一张报告单,视线在杨青和报告单间飞速转换着。
“杨青?”
“哦……在。”杨青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手攥着拳,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嗯,报告上说……”医生望着报告单说。
杨青突然起身,嘴边勉强挤出一句“不好意思”,身体越过那张盖着一层玻璃的办公桌,他伸出右手轻轻捏住那张报告单弯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翻好、抚平,随即长舒一口气,坐回桌位上说:“说我有强迫症,我知道。”
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报告单,又看了看杨青,随后拿起铅笔在报告单上的“OCD”字样旁边写到“强迫型人格”,还在外面画了一个圈。
“嗯,我知道了,目前还不能确定你这是不是强迫症,但是就你刚才的表现来看,你至少具备患有强迫症的征兆。”
杨青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要反复确认门窗是否关好的习惯?或者说反复开关?有没有在洗手的时候必须按照某种顺序清洗,如果没有做到就必须重来直到符合了流程才感觉满足?”
杨青摇了摇头。
医生接着问:“你应该知道你来这里的原因,你的女友一直要求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接受治疗。据她说你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心理。”
杨青叹了一口气,低头眯着眼看见白色的瓷砖地面上隐约有一块黑色的印记,他俯身下去用纸巾擦了擦,发现没有办法轻易祛除掉,杨青皱了皱眉。
“根据你的其他评测来看,你的智商和情商非常高,应该说是……异常高。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的具体情况?”医生把视线从报告单上移向杨青时,杨青还是弯着腰,贴在地上仔细擦拭着。
“怎……怎么了?”医生尴尬地问到。
“哦,没什么,已经弄干净了。”杨青起身,笑了笑。
“嗯……很好……哦,那我们那还是刚刚的话题,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的具体情况?比如说你的朋友们有告诉你你在哪一方面有强迫性行为吗?”
杨青颔首,想了一下然后说:“嗯,我爸妈说我吃饭的时候必须把餐具摆得非常整齐,我也确实如此,而且我经常因为没有摆放得整齐而直接不吃饭。还有……我同事说我有顺序癖,就是书必须按照从厚到薄,从大到小的顺序排列,没错,我甚至在他面前用尺子量过厚度,再来决定摆放的顺序,而且如果有其他人动了我排列过后的书却没有按原位摆放,我就会很火大并且重新排一遍。还有很多人觉得我有各种各样的强迫型行为。”杨青说这段话的时候几乎面无表情。
医生的眉头抽了一下。
“还有嘛,比如刚才医生你也看见了,这里有一点不整洁的地方我都不舒服,总是想弄干净,即便有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杨青现在又开始检查起桌面上的玻璃板上是否干净了。
“我知道了……”医生推了推眼镜,用铅笔在报告单的“OCD”旁边画了一个勾,还慢慢写下了两个字:洁癖。
“但是据我所知,你之前已经看过很多医生了,但是基本上都是治疗无果。”
“没错。”杨青耸了耸肩。
“根据你以上的症状,我初步判定你应该就是患有强迫症,所以我现在要进行更全面的了解,请你……”
杨青轻轻笑了一下。
“医生,你确定我有强迫症吗?”
“嗯?”
“我是不是该告诉你,我的卧室里面所有的书都是乱放的,完全不按顺序。至于餐具啊什么的,我自己的都经常需要别人帮我管理好,因为我的那些餐具总是放得特别随意以至于我已经把筷子搞丢了很多回了。”
“……你刚刚不是……”
“哦对了,我的卧室很杂乱的,基本上都是乱放的,垃圾也不是经常处理,我也懒得收拾。”
医生懵了。
“我应该告诉你,我确实有心理疾病,但是你治不了我,因为我从小就活在别人的眼光里。”杨青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勾勾地钉在医生身上,仿佛要将他刺穿。
医生的鬓角滑下一粒汗珠,“什么意思?”
杨青侧身,翘起了二郎腿,说:“我小时候因为家教严,我把碗筷摆不好就要被说教,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爸妈面前养成了一定要摆放整齐的习惯,而且愈演愈烈,没错,是真正地演。至于我刚刚说的那个同事,他才是个顺序癖,他原来是我的上级,他老是数落我不按顺序摆放东西,所以我干脆在他面前表现得更加狂热,结果现在我被他提拔上来了。”杨青说到这里时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你还别说,每次我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这些行为的时候,他们都会看得特别享受,所以我得出结论,他们都有潜在的强迫型人格,没错就是医生你刚刚写的那种,我认为这种人格已经具有普遍性了。”
医生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撑不住他近乎支离破碎的神经了,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听说之前给杨青治疗的医生连诊断都失败了。
“医生你不也是吗?一进这个房间我就开始观察,所有的东西都一尘不染。明明是一位心理医生,却在办公室里储备了两箱医用手套和消毒药水,所有窗户都关着,甚至连植物都买的是假花,应该是在害怕泥土吧?对了,刚刚我整理报告单和地上的脏东西时,你不是也长舒了一口气吗?”
杨青嘴角一扬,起身走到那盆足以以假乱真的百合面前,假意俯身深嗅了一下,然后绕到了医生背后的落地窗外,看着窗外的景色。
深秋,阳光是惨白的,却把整个房间照得通透,那样真实彻底。
医生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把眼镜取下叠好搁在一边,然后问到:“那你女朋友呢?她为什么会三番五次地逼你做治疗?她没有你所说的……普,普遍性的强迫症吗?”
“不……”杨青深吸一口气,“她的强迫症就在于不断强迫我去看医生,最近我太惯着她了,搞得她有些变本加厉了。”
整个房间陷入沉寂中,半晌无人说话,只有钟表的指针走动时发出的滴答声。
“那么其他医生,他们……”“都一样。只要我扮演了每一个人内心的那种隐藏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人格,只要我能够——完美地活在别人的眼光中,我就能在精神上掌握主动权。”杨青毫不客气地回答了他。
“那么现在……”杨青背着手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医生面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到椅子上对医生说:“现在,医生,你有办法治疗我的病症吗?我该如何……”
杨青顿了一下,眼眸里的光突然黯淡了。
“……如何才能做回我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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