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丨原文丨

《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丨释义丨

绿色衣啊绿色衣，绿色外衣黄色里。 愁肠百转心千结， 何时忧愁才能止。

绿色衣啊绿色衣，绿色上衣黄下衣。 愁肠百转心千结， 何时忧愁才能忘。

绿色丝啊绿色丝，绿丝本是你手织。 睹物思人念亡妻， 是你是我无过失。

细葛衣啊粗葛衣，穿在身上有凉意。 睹物思人念亡妻， 样样都合我心意。

《诗集传》曰“庄公惑于嬖妾，夫人庄姜贤而失位，故作此诗。”

《毛诗注疏》曰：“《绿衣》，卫庄姜伤己也。妾上僣，夫人失位而作是诗也。”

丨对弈丨

——《绿衣》有感

读着《绿衣》，想起一些事，无关海枯石烂的爱情，只是一些垂暮的场面，或是原本打算与你共下一盘棋的人永远睡去了……

如果有那么一盘棋，可以从青春岁月下到耄耋之年，那将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幸福。这种情感无关于等级身份，达官显贵下下国际象棋，寻常百姓可以玩玩五子棋，本质却是一样。生死之前，人类文明所衍生出的权利财富，都显得苍白无力。

记得邻村有一对夫妻，年逾古稀。妻子矮小，分外孱弱，头发已遮不住头顶。丈夫眼盲腿瘸，看着不忍。每次放学回来，多半会碰到他们。妻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根竹竿，竹竿那头便被丈夫握住。我们孩子排着队，经过他们时都不自觉的敛了嬉笑打骂的嘴脸。在他们面前，总觉得所谓年轻活力是一种罪。后来知道他们的女婿嫌家里穷自己跑了，女儿跳了自家的井。就留下一个孙女，靠老奶奶乞讨交学费。日子过得凄苦，旁人看着心痛。可是，我们永远走不进他们的世界。是苦是甜，自己知晓。有时候我会停下来，看着夕阳晗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们蹒跚地走进黄昏的缝隙里。世界也随之寂然。

有一种爱情，唤为苍老。也许在某一个太阳升起的早晨，他们携手，永远睡在暖暖的被窝里。低低叹一句：“哎，这一辈子，总算是完完整整地走完了，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

我一直相信，有一个人陪着，便有了闲看沧海桑田的力量。我们之间，可以没有爱情。所以我害怕看着你离去，害怕冰冰冷冷的你。

《绿衣》是一首思念亡故妻子的诗。诗人睹物怀人，看到妻子亲手缝制的衣裳，想到妻子对自己各方面的关心照顾，现在已物是人非，因此内心充满忧伤，不知何时才能释然。始终，诗人未提起情爱，只是两人生活的点滴，只是想起相互依靠的那一段时光。而语言是朴实无华的感动。最真实的情感，无需华丽的词藻。仍记得大伯走的时候，大伯母痛哭的场面。抓着大伯的手，口中似说似唱，断断续续。大类于“你走了我怎么办。”年幼的我，惧怕死亡。看着周围一片喧闹，只有大伯那一方天地，是死一般的寂静。总觉得罩在他脸上的黄纸，会被他猛然的呼吸吹落；不敢上楼拿冰棍，害怕大伯会张着黑洞洞的嘴巴，将我吞入腹中；不敢入睡，总会看到大伯像耶稣一样被钉在窗子上，空洞的眼直盯着我……在我听来，耳边大伯母的哭声也是极恐怖的。

死亡，将一切笼罩在黑暗的阴影之中。那一刻，我明白，能看到初升的太阳也许真的是一种幸福。谁说过，人，生来便是悲苦；命，是孤舟上的一首诗。夫妻，是彼此的最后一根稻草。哪怕不能真切地消除那一份抹不去的孤独感，却也会在黑夜中汲取到丝丝温暖。夫妻双方有一人先逝，便缺了对弈之人。相对数年，对对方的棋路已了然于心。却日复一日过得安安稳稳。如今在下，只能一人执两色。黑子落定，白字的下一步，黑子定然知晓。只是少了那动人的颦蹙，多了无奈的寂寞。习惯与默契，却是时间赠与夫妻的礼物。

无法想象大伯母最初是怎样熬过来的。再淡定的人，也会无措地像个孩子。这时，回忆才开始耀武扬威起来，美好的让你不堪一击。伤痛，会几月几年一辈子的延续。轨迹，便是大海逆流到泉眼，变淡了，却永远抹不去……

这种伴随着生死离别的生活，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沉重。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往往是那些哲学家，学者诗人所苦恼的问题。寻常百姓，大都忙于生计，安于琐碎的生活。是要做一个快乐的农夫，还是做一个痛苦的哲学家，难以抉择。只是，生命原本就是沉重的。你躲避着生命之轻，殊不知，那躲避，多半也是一种沉重。

再想想这位失去妻子的丈夫，在我想要表达怜悯之时，又无端生出点点欣慰。我们背负着十字架前行，重量却可以让我们感受到自己本身的存在。丧妻的痛苦本就无计可除，却能够从中咀嚼出一份实在的味道。现在的我们，大都是食不知味的生活。

想象一幅画：一位憔悴的男子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件绿色的衣裳。怔怔地看着远方，眼里是说不出的忧伤。可是仔细辨认那件绿衣，也许会有异样。可以是一个补丁，也可以是一块污渍。透过那一点，你能看到什么？其实，那是最美好幸福的时光。

丨我们的故事，叫《绿衣》丨

男：我们相遇时，你正值豆蔻年华。我告知媒人，将你娶来。见到我，你也只是羞赧一笑。我多么庆幸，你的父母愿意将你托付于我。下了决心，此生，不负于你。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有了你，便有了着落，不再是那个莽莽撞撞的汉子，不再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看到初升的太阳，仿佛见着你温暖的笑。我知道，我得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月亮要从云里出来了，我急急忙忙收拾农具。家里，会是热腾腾的饭菜。贤淑的你，会坐在炉旁为我做新衣裳。平平淡淡的日子，让我有了莫名的归属感。有你陪伴，我 还有什么遗憾。只是你突然走了，我便觉得时间一片茫然。你总是说，我是你的天。可是你知道吗，你是我的世界。善良如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拿着你为我做得绿衣裳，黄色的里子，分外刺眼。你不在，一切绚烂都显得乏味。你不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女：媒人说，你心仪于我。爹爹见你老实能干，便将我许于你 。白天，你出去干农活。我知道那是很累的。便想着要把家里打理好，让你住的舒心。看着太阳将要下山了，就开始准备饭菜，想让你一回来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见你笑呵呵地，告诉我你在外面的奇闻趣事，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你开心，我便得以展眉。有时候，我会在院子里坐着，等待也是一种满足。想着给你做一身新衣裳，绿衣黄里可好，看着精神。我不奢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谁愿意陪你下棋，从青葱岁月到耄耋之年。琐琐碎碎的生活，白开水的清淡。等到头发花白，再对何人说起，“当年啊……”仍是一脸幸福，嘴角抿不住的笑意。终究有一天，你会说“现在，我可以来陪你喽，当初你让我伤心难过，太不乖了。我啊，得罚罚你。再为我做一件绿衣，可是愿意……”

文丨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