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配图选自挪威自由插画家Esra Roise,绘画灵感来源于时尚生活中的细节,作品曾发表于《Nylon》、《Vice》等杂志。作品运用了铅笔描绘以及水彩上色,清新淡雅且时尚味道十足。
吴瑟斯:一个女人的处女病
我得说,处女膜修复手术大概是这世上最搞笑的手术了。所有手术都是为了让你不再流血,这个手术居然是为了让你能再流血。
但是,冉小姐居然就要去做这个手术。
冉小姐兴高采烈地拿着一打材料跟我一张张地分析,这个是公立医院,水平一般,但是搞不好可以用医保,这个是私立医院,有名医坐镇,据说整的特别好。
我实在忍不住:整的好,你能看见?
冉小姐瞪了我一眼,情绪丝毫不受影响,眉飞色舞地抽出一张:就是它了!韩国技术,中国价格,西医操作,中医保养,百分百还原纯天然形状,两个字,完美!你觉得怎么样?
我捅破了窗户纸(咦这词用在这里怎么感觉有歧义):又不是我用,关我屁事!
冉小姐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你啊,还太年轻,这叫女人对爱的付出,爱!懂不懂!
我被她逗乐了:祝你修得好,修完了好双修,最后修的百年同船渡!
我知道,冉小姐不是为了爱,是为了爱钱。
图:Esra Roise
冉小姐三十来岁,有几分姿色,前几年爱玩,酒吧夜店趴起来基本是夜夜笙歌,不到天明终不回。
奔着滋阴补阳的路数,处过的都是小鲜肉,玩儿的也嗨,一心想钓个富二代了此残生。二代们玩得都比较开,冉小姐又没什么可以投入的,除了身子,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一咬牙一跺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词也感觉用的很带感不最晓得为什么),第一次过了也就无所谓了,逢到家里有点基业的必钓,钓了必睡,睡了被甩,擦干眼泪从头再睡。
最近听到句文艺的歌词就经常就想起她:为了梦想,醒来常在陌生的地方。
谁知道虽然敢想敢睡,她忽然却发现一夜之间,敢睡不是竞争力了,大家都敢睡。市场却越睡越窄,眼见着睡过的富二代们纷纷娶了更年轻更好看更敢拼的少女。而镜子里自己居然开始有了皱纹,过度夜生活的眼袋也昭然若揭,不化妆的时候已经不大敢出门,出了门遇上的又都是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的新鲜姑娘。
对手太强大,她终于有些累了,不,应该说有些怕了。
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情到深处她哭花了脸上的蛋糕,发誓一定要在今年找到个人嫁了,但她酒醉心明,很快又修改誓词,不是找个人嫁了,是找个富人嫁了。上帝还算眷顾这个心地善良身无所长又一心只想靠婚姻翻身的老姑娘。
图:Esra Roise
富人出现了。
富人四十多岁,闽南人,做建材生意,和挂着大金链子夹手提包的老板们不同,还算是个儒商。稳重大方,身家清白,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有钱,相当有钱。
当冉小姐看到他的宾利停在门口的瞬间,就感觉爱情铺面而来。
冉小姐当天就给我发微信说,说完了宾利之后就立马说:我特别喜欢他们闽南人的一句话。你猜哪句?
我看看自己的日本车:人比人气死人?
冉小姐:爱拼才会赢!
冉小姐拼了。
只要宾利男在场,她绝对是仪态万方艳动全城,只要宾利男不在场,她一定在跟宾利男微信调情。从早上起床就嘘寒问暖,晚上必须熬上一小时电话煲,周末再报班自学,熬上其他的煲给宾利男送去。
生活变成三十年内最健康模式,再也不去夜店,有一点空闲就读闽南历史和世界文学名著梗概,下了班不是做美容就是去健身,每天夜跑十公里,活生生一个月瘦了十五斤。
我再见到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得了绝症,问清楚过程,只能感慨:人家追人是要钱,你追人是要命啊!
冉小姐严厉地批评了我:这年头机会稍纵即逝,女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再说了,我追人是人也要钱也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图:Esra Roise
不过一个月过去,宾利男虽然照单全收了冉小姐的所有热情,却始终没有表示。
冉小姐有些焦躁,问我说不是女追男隔层纱吗?
我也只能敷衍她:你想想之前你追男人成功的过程,还有什么事儿没做到?
冉小姐那边却如醍醐灌顶,惊喜万分地:我擦,你说的对啊!我怎么忘记这个了,你不愧是男人!
我尴尬地接受了这句夸奖,然后疑惑地:你忘记什么了?
冉小姐呵呵地笑:忘记睡了!
我愕然。
冉小姐激动地:必须一锤定音!不,是一睡定音!
冉小姐说干就干,周末约了宾利男吃西餐喝红酒,再换了露天烧烤喝啤酒,到了大半夜,冉小姐开始展示这两天熟读《演员的自我修养》后的成果,两腮绯红,单手支着下颚,另一只手玩弄着肩头唯一能让这条裙子不滑落的绳结,然后躺倒在了宾利后排宽敞的座位上,带着微醺的酒气在宾利男耳边三分焦急七分挑逗地说出了带着昨天打七折刚买的巴布瑞香水味的那句重要台词:我忘带家里钥匙了。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电光火石,她被扔到了宾利男在万豪酒店的长包房里的两米五水床上。
冉小姐脑子无比清醒,迅速默诵设计好的接下来的表现方式,如何能不显得很熟练又做到青涩可人,欲罢不能。
很可惜,她眯着眼睛发现宾利男居然转身开门要走。
图:Esra Roise
冉小姐作为一名具备优秀潜质的演员,为了救场,顾不得刚刚开始酝酿的情绪,火速起身,含情脉脉地喊了句宾利男的名字,然后惊天地泣鬼神地说:我怕,留下来陪我。
宾利男尴尬地站住,回身说:小冉啊,我也很想,可是呢,我们家那边有个族规。
冉小姐心说:族规?玩新鲜的?看不出来这货还玩儿SM?这我擅长啊!
她立马含羞带笑地:没事,我不怕。
宾利男一愣,知道是冉小姐误解了,赶紧解释。
原来据他说,他们家那边儿的规矩是如果是娶妻,妻子在结婚当天以前都是处女。
冉小姐先大喜后大悲,大喜的是,居然宾利男真有心娶她,大悲的是,我擦。。。处女这事儿怎么办!
冉小姐后悔啊,后悔那些厮混的日子,那些她睡过和睡过她的混蛋。
难道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就因为这个而接不住了吗?
图:Esra Roise
不,冉小姐沉思良久,说出了句让我吐了口恶血的电影台词:别让昨天的悲伤,浪费今天的眼泪。
说什么都没用,她要去做手术。
然而,事实证明,世上的事都有代价,她最终看性价比选的小广告上那家医院根本不正规,手术没成功,反而引发了大出血和并发症。
我去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眼神空洞,这事儿被宾利男知道,他直接删了冉小姐的联系方式,再也没出现过。
其实,有没有处女膜,早已不是影响爱情选择的原因,而冉小姐们修的也不是处女膜,是在爱情买卖里的价码。
这是个多么变态的以爱为名,为了让二手货卖上好价钱翻新的方式。
有段时间鸡汤文里的翘楚是那篇关于以前和现在爱情对比的,大概的意思是前人的爱情和现在的爱情区别在于对关系的处理,说什么东西破了前人选择缝缝补补,现在的人都是干脆换个新的。
一时间姑娘们纷纷不亦乐乎地刷着这文章,好像真的感同身受,其实无非自欺欺人。
她们中的很多,正是宁愿换个新处女膜也不愿修补爱情观的人,其实坏掉的哪里是处女膜,是她们自己。
图:Esra Roise
傅首尔:一个男人的处女病
记忆里太多鲜衣怒马的少年,同龄人给我留下“男人”印象的只有马旗。
我家在十字街附近开游戏厅,马旗是常客,他皮肤黝黑,身形矫健,面如刀刻,有棱有角,和一帮混混称兄道弟,香烟不离手,脏话不离口。
马旗很少掏钱买铜板,守在一些小孩旁边,别人打不过去的关卡都找他帮忙,轮到他时,总是疯狂的晃摇杆,猛捶控制按钮,嘴里污言秽语,像个神经病。
我那时无比讨厌他,而我妈非说他是个好孩子。
马旗父母双亡,跟奶奶和妹妹相依为命,奶奶在菜市场开面条铺,卖好吃的小刀面和锅贴饺,妹妹跟我们一届,俩人虽是龙凤胎,长得一点不像。
他妹有两只巨大的精灵眼,以至于我对她所有的记忆只剩两只眼睛。
兄妹俩日子过得很苦,马旗清早四五点钟帮奶奶开铺,他妹妹洗碗洗到半夜。
图:Esra Roise
我妈同情马旗的境遇,游戏厅有包夜的叫夜宵或早点,都推荐马奶奶的面。马旗端着面条碗进进出出,对我妈毕恭毕敬、感恩戴德。
后来有两个小痞子在我家干麻将机,非要赊账,缠着我妈不放。
马旗英气逼人的走过来说:老板娘家没这规矩。
混混说:你他妈老几呀?滚!
马旗笑笑,转身走了,混混继续跟我妈纠缠。
五分钟后,马旗回来,身后五个狐朋狗友,手里都拿着板凳腿。
两个混混虽然年长,但初生牛犊不怕虎,马旗他们几个的表情无比狰狞,混混问:“干嘛?”声音打颤。
我妈挡在中间:马旗你不要惹事!
架没打起来,混混飞快地跑了。
我在旁边吓得腿哆嗦。
我妈拍了一下马旗的脑袋:你这孩子,就是冲动。
马旗嘿嘿一笑,露出麻将牌一样的牙齿,把我妈给他的几包烟扔回来:老板娘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帮你是因为你帮我啊。
然后继续去替小朋友闯关,像神经病一样晃摇杆。
图:Esra Roise
高三上晚自习,天天搞到十一点半放学,我家住在青弋江大桥下面,那一带鱼龙混杂,店里离不了人,我妈给马旗布置了任务,给我当护花使者。我当年营养好,一百三十几斤,长得像匹骆驼,一个帅哥天天跟在我后面,又不跟我说话,心情非常烦躁。
对他呼来喝去,他低眉顺眼,有次急了,剑眉倒竖:要不是你妈对我有恩,我把你扔进青弋江里喂鱼。
吓得我屁滚尿流,立刻像孙女一样尊敬他。
后来出了一件大事,他妹妹快高考时怀孕了,死也不说是谁作孽。他舍不得打妹妹,拿一把刀自残,手臂上一道一道血口,他妹妹跪下像夜猫一样哀嚎,他奶奶几次哭昏过去。
马旗双眼血红,无人敢劝,他妹妹终于说了实话,是他一个混混朋友……
再见马旗是09年夏天,我和我妈大包小包的从老家到合肥,在长途汽车站碰见他。他剃着青皮,高大英武,可惜一道疤痕像蜈蚣一样静卧在他右颊,毁了男模一样俊朗的脸。
他大喊一声:阿姨!
我妈吓一跳,看清楚是他,以更大的声音喊:马旗!
两个人都热泪盈眶。
马旗把大包小包扛在肩上,非要送我们一程,到家我妈留他吃饭。
问他: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说出来三年了。
我妈问:现在在干嘛?
他说:在双岗摆夜市。
我妈问,奶奶呢?
他不说话,眼眶一红。
我妈叹口气,想了想还是问了:那你妹妹呢?
他说:在老家,跟大黑过了。
图:Esra Roise
大黑就是那个混混朋友,两条腿被马旗打断,以后都不能走路。
马旗每个月留点生活费,其余都汇给妹妹。
之后常带朋友去马旗摊上吃饭,他穿白背心和破洞牛仔裤,生意火爆,很多是附近会所上班的公主,火红的长发,超短裙,边吃饭边对他挤眉弄眼。
马旗叼根烟说:我跟她们许多人都睡过觉。
我不理他。
他说:这些女孩很奇怪,给钱的也愿意睡,不给钱的也愿意睡。
我看他自轻自贱的样子,心里犯堵
我说:你要喜欢谁,就跟谁正经处。
他笑笑:处什么处?她们都不是好女孩。
我说:那你赶紧找个好女孩啊。
他又笑笑,沉默了一会儿说:问题是哪个好女孩会喜欢我。
我嘴上说怎么会呢,心里深以为然。所以打死也没想到他会把小仙迷住。
小仙是我同事的朋友,本地一家小啤酒厂是我们客户,同事把小仙搞进去当业务员,负责给小摊点铺货,我介绍她去马旗那儿卖啤酒。
小仙长得山青水灵,两条仙鹤腿,卖啤酒时结结巴巴,有些男食客贱,油嘴滑舌的跟她调情。
马旗冷冷的往桌边一站,说:这是我表妹,大家给点面子。
他一说话,尤其是生气的说话,脸上的蜈蚣就活起来,没人不害怕。
图:Esra Roise
小仙喜欢马旗,大家都看得出来,一开始只卖啤酒,后来帮忙洗洗酒杯,再后来连碗都抢着洗。
大排档没有水龙头,小仙从街对面提水过来,摇摇晃晃,拎过来只剩两个半桶。
她洗碗的样子让我想起马旗妹妹。
我问:像不像你妹妹?
马旗冷冰冰的,像没听见一样。
我说:好女孩来了你又不要!
他说:她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要?
我愣了一下。
他顿了顿说:别以为我没有底线。
我问:底线在哪?
他说:我从来不搞处女。
我无语。
他说:真的,一个都没搞过。
我说:这算什么?你们明明互相喜欢。
有一天晚上小仙给我打电话,哭得稀里哗啦,问:马旗哥为什么不喜欢我?
我说:你不要乱想。
她说:他当着我面和夜总会小姐调情,我不想活了。
我赶紧奔出去找她,姑娘蹲在街角的垃圾桶边,抱着两条腿,像只受伤的小猫。
图:Esra Roise
我把马旗的过去一五一十跟她讲,我跟马旗想得一样,这种事没有姑娘接受的了,死了心更好,免得互虐。
小仙听完我冗长的叙述,呆了半晌问:就因为这个吗?因为他的过去吗?
我说:我觉得是这样。
小仙两眼水汪汪的看着我,我想到马旗的底线,叹口气说:而且你没谈过恋爱,他也怕啊。
小仙问:怕什么?
我说:这个很难跟你解释。
小仙静静的蹲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踉跄几步,撒腿往大排档跑。
马旗在陪夜总会的姑娘们喝啤酒划拳,明显有点多,嘻嘻哈哈大着舌头。
小仙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说:马旗!你这个胆小鬼!
小姐们都愣了。
马旗干一大口酒,装没听见。
小仙夺过杯子:你喜不喜欢我?
马旗说:滚!
小仙眼泪滚出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马旗说:不。喜。欢。
小仙全身发抖。
马旗说:别问为什么。
小仙砸碎瓶酒瓶:为什么?
马旗“嗖”一下站起来:因为麻烦!我不搞处女!我负不了这个责任!我再也不想对谁负责任!我是一个烂人!我砍过人!我坐过牢!我配不上你!现在明白了吧?
夜总会的姑娘吓得四散而逃,小仙猛扇马旗一个嘴巴,“哇”一声哭了。
图:Esra Roise
我们都以为这事儿结束了,马旗依然每天辛勤的颠着大勺,只不过夜总会的姑娘们来的少了。
他请了一个洗碗工,是个中年妇女,蹲在宽大的澡盆前刷刷刷,体型庞大。
秋天的时候小仙又出现了。
据说那晚夜微凉风萧瑟,大排档没什么人。
据说小仙只对马旗说了两句话:
1. 我要当你女朋友。
2. 我已经不是处女了。
3. 如果你还不答应,我就去犯个事情坐几年牢。
再去马旗的摊儿,又能看见小仙从街对面提水过来,她摇摇晃晃,拎过来只剩两个半桶……
然后,她安安静静蹲在那里洗碗,像极了马旗的妹妹。
这一期我没有观点,所以拿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里的一段话来结尾:
“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作者傅首尔:小说作家,仇恨禽兽男,正经的让你害怕。
作者吴瑟斯:专栏作家、编剧,贱精一只,贱起来自己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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