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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人诗选: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 凤凰诗刊

电影《和巴什尔跳华尔兹》剧照



探戈

◎ 李琬


1

四月,他早起,晚报被蔬菜打湿

天桥下弥漫肉体的臭味。

他警惕地避开,但这气味

像影子跟踪他,直到正午。


2

他吃米粉,辣椒使他大汗淋漓

正如二十五年前,他十六,炎热空气里

他突然对着人群跳起霹雳舞

在即将消失的巨大广场的入口。


3

灿烂的春天:一座半透明的监狱

像塑料盒里的汤汁,反射出生活的棕色。

阳光穿过,阳光是男人们看不见的死者

女人们看不见的神。


4

太阳已从西面对准马路。

人群在弹道里接吻,假寐,各自看守梦境。

他走进他们,他是他记忆的中线,分割

过去与未来:两间急速移动的囚室。


2014.4.2



【徐钺选荐】


《探戈》:这首诗的标题并未足够地提示了内容的构成,而更像是一种体式或节奏的标注,这甚至让我觉得,它并非仅仅是一首诗的标题,同时也起到了某种可重复的形式命名作用。当然,作者本人可能并没有发明某一种诗歌形式的目的,在这里更重要的,是其在4/4拍的表述中显露的纯熟步态。

全诗由四个似乎不相关的部分组成,但从'早起'到'正午'再到'太阳已从西面对准马路',通过对一天时间的暗示,这首诗明显具有时间--'过去与未来'--的隐喻,其中第二段则是回忆的直接介入,尽管这回忆本身既无从证实,也不必详加考证。关键在于,这首诗的四段之中都在稳步地表达这样一个临界状态:一个此刻的自我,一个处在过去的记忆和未到来的记忆之间的自我主体。而从被那影子一般的气味跟踪开始,这一主体就该意识到'他是他记忆的中线',时间所做的,并非抛弃过去,而是将自我所处的位置重新分配。在夕光的弹道中,'他'走进'人群',平静的表达,--'两间急速移动的囚室'却暗示了更多的东西。




生活

◎ 吉木狼格


在快乐老家火锅店

我和几个老得不能再老的

老朋友一起聚餐

酒到中途我起身去洗手间

穿过大厅时

看见一个人对着我走来

我心想这家伙比我胖

也比我老

当我和他快要撞上才发现

原来那是一面镜子



【彭先春选荐】


韩东说吉木狼格比所有汉语诗人玩诗都玩得好。这话不假。如果要说诗歌天才,我觉得吉木狼格就是一个。杨黎曾经回忆在成都南门的一次下午茶,他,何小竹,还有吉木狼格,三个人说了很多关于诗歌的话题。这以后,三个人的诗很明显的趋向于说话式写作。比照吉木狼格80年代的诗,我更喜欢他现在的诗。不装,也不跩,简单明白的说话,却又充满诗的魅力。2014年10月,在绵竹,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他本人接触。他讲了有关罗江诗歌节的事,让我更加佩服他。杨黎有言,好诗读后让你会心一笑。我的体会还要加上一点,难以忘记。这首《生活》我是在狼格诗集《天知道》上读到的,当时我就笑了。吉木狼格的诗,属于天成那种,不是狼格找诗,而是诗跑来找他,他就这么看似随意的说出来,摆在那儿,一首好诗诞生。这有赖于狼格平时的习惯,就是善于捕捉生活中的诗意。你还见过谁写出这种题材的好诗?没有。天才诗最大的特点,就是它是唯一的。周亚平曾经在一篇文章中专门说到,应该让这首诗做诗集的跋,他看中的好诗,证明我没看错。




迁徙之诗

◎ 毛子



呆在家里,却不停的迁徙

前不久,我跟随契诃夫,搬到了萨哈林岛

这个比我大104岁的老兄,不知道

我来自聊斋的国度,不知道

那里的鬼,像这里的囚犯一样善良

他也不知道,与此同时

我前往了更多的地方。譬如画家与疯子集聚的巴黎酒吧

譬如中国古代的空山,那里盛产菊花、酒和长亭下

走来的故人


我喜欢这分身有术。喜欢灵魂

像一架运输机,把无数的我

空投到不同的时代和生活之中

而我即将写下的任何一首诗,都是它们

接头会合的地点

它们像银幕,一片空白

却上演古往今来的波澜和传奇……



【刘波选荐】


毛子的诗,皆与其生活和思考有关。《迁徙之诗》像他的大多数作品一样,仍然落脚在精神。一段阅读史引出宽广的遐想,这是视野在拓展,精神在迁徙,诗人在文学和思想之路上寻找同道的愿望,就在这不经意的阅读中悄然实现。毛子将自己置于这精神迁徙的途中,接受一切考验。我认为毛子写出这样的诗是幸运的,他郑重,庄严,每次都要冒着风险去抵达灵魂,这样的诗一旦处理不好,往往会变得空洞,但他能把握住语言和精神之间融合的那个度,既不会因实验性而滑向玄奥,也不会因太过世俗而失去诗味。在他自我反思的文字里,总有时空在流转,也有意义在对接,由此形成的张力才具有诗性。《迁徙之诗》里“我”与契诃夫的对话,那种小人物般的惺惺相惜,在大师远去的时代显得恰如其分。大师可靠吗?对于毛子来说,他们是可靠的,很多时候诗人是跟随他们在精神上前行,在现实的无奈中,这也未尝不是出于敬畏之心的一种选择。




幽暗的花园

◎ 张伟锋


道路已至尽头,身后遍地荆棘和陷阱

一阵风。在人世间处处受阻

我看到满世界的光亮,虚无缥缈

内心是幽暗的花园

花的香气和花的尖刺,招招致命

我们,依然爱——

畏惧的成分逐渐增加,并且浓缩,并且牢靠

有人替我说出:“手心冰凉。真想哭,真想爱。”

继续义无反顾地站在前面

劈开石头。消灭内部滚圆的漆黑——

或让它统治外部的一切



【杨碧薇选荐】


张伟锋的写作是诚实而质朴的,“田园”、“故土”是流动在他诗歌里的主要意义素,它们也影响了其诗的整体形式。总的来说,在“家园/地域”的基本视域之下,张伟锋的诗歌秉持了一种可贵的实在品质,同时也是当代汉语诗中某种传统的回应与延续。


但这首《幽暗的花园》,较之他别的诗歌却有些不同。它的抒情密度更高,言说的空间弹跳性更大。同时,意象的对照也显示出了张力:眼前是“满世界的光亮”,内心却是“幽暗的花园”;花有“香气”也有“尖刺”;“依然爱”但“畏惧的成分逐渐增加”……矛盾的修辞(Oxymoron)增强了全诗的紧张感,不可调和的人生困境跃然纸上,进而传递出深深的无奈感。而最后一段“义无反顾地站在前面”,更推进了情感的强度,一个“劈”字,仿佛于苍茫之中拧开一点回声。




父母国

◎ 安琪


看一个人回故乡,喜气洋洋,他说他的故乡在鲁国

看一个人回故乡,志得意满,他说他的故乡在秦国


看这群人,携带二月京都的春意,奔走在回故乡的路上

他们说他们的故乡在蜀国、魏国和吴国


无限广阔的山河,朝代演变,多少兴亡多少国,你问我

我的国?我说,我的故乡不在春秋也不在大唐,它只有


一个称谓叫父母国。我的父亲当过兵,做过工,也经过商

我的父亲为我写过作文,出过诗集,为我鼓过劲伤过心


他说,你闯吧,父亲我曾经也梦想过闯荡江湖最终却厮守

一地。我的母亲年轻貌美生不逢时,以最优异的成绩遇到


'伟大'的革文化命的年代,不得不匆匆结婚,匆匆

生下我。她说,一生就是这样,无所谓梦想光荣


无所谓欢乐悲喜,现世安稳就是幸福。我的父母

如今在他们的国度里挂念我,像一切战乱中失散的亲人


我朝着南方的方向,一笔一划写下:父母国。


2007/2/16,北京。



【周瑟瑟选荐】


《父母国》属于家史诗。诗句层层叠叠,诗的开头制造出怅惆的效果,'回故乡的路上'诗人却是孤单的,历史意义上的故国何在?我感到了诗的震荡。情感的起伏全因父母。'父母'是安琪创造的国,她的思亲诗置于中国人奔向故乡的二月,想必触动了内心深处思念父母最软柔的那部分。安琪是1960年代末出生诗人中出道较早的诗人,她的丰富性与自我爆发力,她的日常经验信手拈来,反而让人难以面对,她诗歌中情感之尖锐,表达之自由,形式之随性,对应的是她生活中情感之妥贴,一以贯之的写作风格的坚持,对抒情的控制等等,都是她固有的两面。


说真话是她写作的出发点,她的诗是生活状态的记录,所以我愿意把她的写作看成历史,历史不容虚构,历史的容颜不能涂抹与化妆,安琪的诗歌有天然的素颜,正是这种'天然的素颜'式写作,才不讨巧,不随大流,所以,她的写作在众声喧哗的时代显得孤独与自我。但自我足够强大时会压过众声喧哗,写作自制到一定程度时会形成新的潮向。


安琪的写作贯穿了自由的写作精神,这不是什么新鲜的异质的美学精神,这是我们应有的本分,在一个虚假的时代,我们中间大部分人做不到,一开始往往就选择了以矫情的语言写作,以反真实的姿态处理语言,这是大部分中国诗歌越走越歪的根源,以为走成了一条道路就是正道,其实不真实的诗歌会遗害后代(我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清理掉'左派'诗歌的语言传统),80后90后00后都跟上来了,我们还在大言不惭,不知道以真实的语言态度对待写作,没有创造一代人的诗歌人文传统去传递诗歌启蒙精神,去建构诗歌现代性价值,我们好像没有在'寂寞'中写作过,我们一直在喧哗中滑行,想想就羞愧。




野菊花

◎ 刘年



'日落时分,青石路口

带你的家伙,一对一,生死无悔'

时间,地点,方式,都是我定的

沐浴,更衣,焚香,祭祖,祈祷

菜刀,是妻在超市买的,还登记了身份证

胸口有铁的时候,血,苍凉起来

对手是特种兵出身,拆了王二嫂的店铺

给了补偿,王二嫂说不够

寡妇说不够就是不够,你有法律文书也不够

我话少,第七句过后,就有了这场决斗

青石路口,有九棵枫树,两块巨石

县志载,荆轲曾从这里,西去强秦

野菊,像秋风撒落的金币,一路都是

我选了两朵,放进上衣口袋

天色渐晚。想必她们已经回家

女儿可能在背书,妻,可能在厨房找菜刀



【聂权选荐】


这不会是刘年最好的一首诗歌。写下《野菊花》后的一年多时间,他又有了很大的进益。


但我喜欢这首诗,这是一首能让人记住的作品。


画面灿烂悲壮、荡气回肠,人物形象立体饱满,语言鲜活,兼具古典与口语灵动之美,像一首精美的放大了的小令。


见作者深厚的写作功力,也见作者隐于故事与人物之后的悲悯情怀、个人面目。一个写作者,要做到后一点很难。叶燮在《原诗》里说得好:'我一读之,甫(杜甫)之面目跃然于前,读其诗一日,一日与之相对;读其诗终身,日日与之相对也……余尝于近代一二闻人,展其诗卷,自始至终,亦未尝不工,乃读之数过,卒未能睹其面目若何,窃不敢谓作者如是也。'


诗,有时,可比小说更好看,更有长久存留之味。




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

◎ 王妃



省略姓氏。有时也会省略名字

直接说嗳或者嗯


争吵,或者不理不睬,但不影响在餐桌边

围坐、就餐、叮嘱孩子


在拧灭台灯之前,把明天再次认真的算计一遍

最后,用呵欠的尾气拖出一个长音——

“睡吧”

省略“晚安”,省略所有的肌肤相亲。

若是寒夜,就在各自的被窝里想念

空调、电热毯、暖手宝、热水袋……

这些能散发热气的名词,会让冰凉的被窝和身体

慢慢暖起来



【西娃选荐】


在《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这首诗里,但凡在中年的家庭生活里生活着,或生活过的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在写中年“夫妻之间”的关系。王妃以概括性的笔触,抓取了最日常的几个点。直接深入这种关系:已经在形成惯性的,司空见惯的,甚至懒得连名字和姓氏都再叫。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在一起,连接他们的是争吵,不理不睬,吃饭和孩子。


其中彼此的孤独感,绝望感,生离感,压抑感让人熟视无睹又不寒而栗,这种状况可能波及在90%以上的家庭。而诗歌的题目叫《我们不说爱已经很久了》,也就是说,这曾是有爱的人。是什么让一对有爱的人变成这样,诗人没说,她留给了读者,作为读者的我也想不明白,就是明白也懒于说清。仿佛这就是生活。众多人因为各种原因,都在无可奈何的承受这种生活。



凤凰诗刊特约编委(以微信群头像显示顺序为序):彭先春、杨碧薇、周瑟瑟、聂权、龙扬志、杨庆祥、陈先发、徐钺、孙慧峰、沈浩波、刘波、西娃、小引、霍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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