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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的魏晋之旅




假如我有幻影猫逆转时空的能力,我会开一家小店。


让所有有着穿越梦想的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时空旅行。


去那个你向往的时代,走一走,看一看。


尽管你不能在那儿长久地生活,更不能cosplay穿越文的主角,以“预见未来”的“优势”,干点扭转历史的事儿。


我希望它生意越来越好,分店一家家地开,横跨次元与时空。


某一天,它终于进驻金庸武侠。


韦爵爷听惯了评书,送他去三国见见关云之长,诸葛之亮,想必是极好的;令狐冲和李白会一起喝得不亦乐乎,然后拔剑起舞;郭巨侠一定盼望着与岳飞交流下《武穆遗书》的读后感;而徐霞客也会对张翠山一家三口做一次北极生活的访谈……


总之,关于穿越方案,欢迎来料定制。


有一天,店里来了位男神级的客人——东邪黄药师,


他继承了亚里士多德、张衡、达芬奇等人的事业——不穿越,却活出了比穿越者还要全才的人生,成功地get了店主的膝盖一枚。


他少年时就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中年却在桃花岛宅出火来。等蓉儿嫁了人,这位南宋文青界的领袖,便又开始探寻旅行的意义。五湖四海,凡是看得上眼的地方,都印上了他的足迹。


好在,当他烦了厌了腻了,我的小店也开张了。


他倒很随便,去哪个朝代游玩都不介意,便用了拈阄的方法。


抓出来两个字,“魏晋”。


他看了看手上的条子,皱了皱眉头,突然又笑出声来,“有意思,去去也无妨。”


我的眼光,正黏在这个“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男人身上,还没来得及拔下来,内心的小宇宙又被引燃了!


一方是名传千古的魏晋美人,一方是金庸笔下自带光环的武侠男神——这一对穿越组合,从颜控的角度来看,实在是配一脸!


怪只怪,那个时代的美人太多。后世人若是缺了描写美男子的词藻,只管到《世说新语》中去找: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百间屋,烂烂如岩下电,稷稷如松下风,峨峨如千丈松……”骨肉色相,究竟还是次要,唯有风采气质,才是魏晋之美的画龙点睛之笔。


我承认,当时并没有考虑到,除了脸,那个时代和黄药师,还会有什么契合点。最多是觉得有点羞愧,好歹也算是有超能力的人了,怎么能这么说花痴就花痴,轻易地暴露了我外貌协会的“肤浅”本质呢。


送走黄药师后,我自然而然地觉得疲倦,毕竟魏晋也算是距今较久远的时代,多耗点精神力也在意料之中。


我起身关了店门,然后迷迷糊糊地便往柜台一趴。


我知道我又要做梦了。


每次送走一个穿越者,虽然会消耗精神力,但除了酬金外,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福利——我可以时不时透过被施术者的眼睛,看一看他所去的时代。


而这一切,都会通过一个混乱的梦,呈现在我的眼前。


于是我看见了黄药师,如我预想中一样,唯美至上的晋朝人,用他们手中的鲜花香果,热烈欢迎了这位来自未来的时空游客。他本要用轻功躲闪,却不想远处有谁大喊一声,“潘岳来了!”这帮路人粉瞬间爬墙,朝某辆羊车狂奔而去,把黄药师留在原地。


他一生做惯人群焦点,这等冷遇还是第一次得到。我正担心他发火,没想到男神老去,脾气却似乎变好了一些,只是冷笑一声,“掷果盈车,果然是一具堪为后世典范的好皮囊!”


但接下来的神展开,却无人能够料到。要知道魏晋路人的追星力度,那是名扬中外的彪悍,但此时,他们拿出当初看杀卫玠的劲头围攻的,却是两位衣冠楚楚的丑男。只见,口水并石块齐飞,谩骂与嘲讽一色,也难怪两人抱头驱车逃命时,连黄药师都不禁莞尔一笑了。


在他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梦中的场景突然变换了。


我眼前出现了玉璧般的美少年,还有一位衣饰华贵的大富豪,两人正站在我们身边,一辆华丽的车子缓缓驶过,而处在人群目光注视下的两人,对着车轮的扬尘,正拜得起劲。


拜托,要品尝加了料的空气,欢迎光临小店,我会把两位送到当今天朝,领略一下雾霾的滋味——因为不明其意,我一边腹诽,一边看着黄药师。只见他衣袖微微一震,便有一道劲风袭向两人,登时就让他们摔进了那些刚才还膜拜不止的尘土里。


“我早就想这么干好久了。”黄药师莫名愉悦的表情,仿佛在说话。


有一些穿越注意事项,在前文并没有提到。现在补上。


关于我的小福利,我透过梦境看黄药师,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被限制在他的活动范围内,简而言之,他去哪儿,我的梦里就会出现相应的景象。


而那个时代的人,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吃喝玩乐,但我们也可以随时从他们眼前消失,只要我们这些穿越者愿意,没有人能够看到我们。


精神力创造的世界,有着月读一般的真实与虚幻。


关于我的顾客,他们分为两种,前一种会告诉我,他们想要看到哪个片段,哪个人,比如说某对历史CP的狂热粉丝,渴望获得YY的材料,那我就会把相应的历史碎片送到他(她)的眼前。这样的时空旅行,会让感官获得意料之中的刺激,偶尔也会超过一点点,但我们都心领神会,并称它们为服务中出现的“惊喜”。


后一种顾客,他们说得很少,什么都不说,只告诉我他们想去哪个时代,我身不由己地随着他们走。看起来,有些人确实是在进行着一场漫无目的的时空旅行,但有些人,我看得出来,他们有着一颗时时发出疑问的心灵,每一次在时光碎片间的穿梭来往,都像在印证着他们心中的某种想法。


而我想,黄药师属于后者的后者。


他是这样任性的顾客,把我这个店主弄得晕头转向。而且这个时代,也没几人能入他的眼。窃以为他的品味与陈道明老师有几分相似,越是烂片,有时越要打起精神来看,看它到底能烂到什么程度——前一秒,还在上演名士风流,曲水流觞,闲坐清谈,下一秒,却又到了某座胡人的兵营里,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士面孔,对着胡族的统治者,摇尾乞怜,最后也没有留下一条命来,反而被怒斥了一顿,“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坏天下,正是君罪!”


他轻轻从军帐上方跃下,军帐开始变大,胡人的毛皮毡毯化成了汉家的盘龙织锦。眼前立起了一座高台,宫人正为台上身着明黄的少年卸下冠服,然后搀扶他下台。


耳边宣诏声未绝,“惟王乃祖乃父,服膺明哲,辅亮我皇家,勋德光于四海……应受上帝之命,协皇极之中。肆予一人,祗承天序,以敬授尔位,历数实在尔躬。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於戏……”


黄药师又是一脸冷笑地站在高台前看,没有人看见他青色的长衣在风中猎猎地飘,那抹绿却在我眼前晃动起来,弥散,摇动,渐渐地延展开去,化作了一片青青翠竹,竹叶上尚有露水,但我却能闻到盐水的咸味。


不但是我,远处拉车的那只羊也闻到了,撒开四蹄直奔过来。那辆车上坐着的龙袍男人,更是哈哈大笑着,把迎上来的美人一把圈进怀里。


我心下了然,习惯性地吐槽一句:皇上您英明神武,挑媳妇的眼光,看来全用来找床伴了!


“好一个'勋德光于四海’!”一袭布衣的黄药师掉头就走。


走啊走,这次来到了一家酒店前。


踏进酒店,只见到一个老板娘,老板外出未归。


老板娘生得好,眉如新月,皓腕凝雪,正如文君当垆。


这般佳人,却是满脸尴尬,不知为何。


好在黄药师不看她,只看向她身边横着的板凳。上头躺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看样子早醉得人事不知了,手里却还抓着个酒坛,口里含含糊糊地还在说话。我飘向前,凑上前听,却像在吟诗,“繁……繁华有……憔悴……堂上,堂上生……”


繁华有憔悴?这意境真不错。隐约觉得是首好诗,可惜我不够博闻强记,也一时想不起眼前人是谁。那条板凳倒让人看得亲切无比,我眼望黄药师,暗自心说,好啊,你倒是来找睡板凳的同好了。


眼下这人毫不避忌,醉了就往漂亮老板娘身边一躺,和黄药师当年睡徒孙洞房门口一个德行。


两人都是能把“礼法岂为吾辈所设”说出口的人,偏偏又不存半分邪念,妙得很。


老板娘的丈夫进来了,见那男人,也不急眼,反而倒像是习惯了一般,还感叹一声,“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也”,还问黄药师是不是他朋友。黄药师痛快地点了点头,把人拽过来就拖着走。


能让黄药师认成朋友,这人是谁啊。我一边猜还有谁能让他看上眼,一边跟着走。


那人被推搡了一阵,酒也醒了几分,斜着一双醉眼,从白眼到青眼,把黄药师从头看到脚,突然嘿嘿地笑了两声,“老兄,同道中人啊,也是来喝酒的?”


“你还有心思喝酒,”黄药师冷嘲地微笑,“司马昭要和你做儿女亲家,你怎么不去筹办婚事?”


那人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地大笑,配上他那形销骨立的外表,真是戳人,“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人直呼他的名讳。老兄,你好大胆子啊。”


“就算他真成了皇帝,我照叫不误。”黄药师不知何时,从袖里变出了一瓶酒,“桃花岛自酿的酒,你尝尝,省得整天喝那些村酒,没品。”


“桃花岛是什么地方?”那人却不推让,拔了瓶塞就往嘴里倒,等半瓶酒下肚,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口,“好酒!”他看着黄药师,一双原本迷离的醉眼,也有了光,“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愿和我喝一杯?”


我很惊讶,非常惊讶。说老实话,黄药师这人,歌哭哀笑都见识过了,那股劲儿,老毒物每回见了都说他有晋人之风,每每叹恨铁筝不在身边,但偏偏不喝酒。想来这帮大高手,平时修身练武还来不及,怎么有空去学魏晋那帮药罐子酒坛子。


但今天,他却开了荤。袖里乾坤施展,好酒变了一瓶又一瓶。这拼酒的两人,黄药师一人就够疯了,再加上个等闲便要号哭吐血的主,更是一等一的人来疯。


最后老哥俩一边大笑,一边唱贾谊的《鹏鸟赋》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我把你介绍给嵇康吧。”某人说。


“我救不了他,见了他也是无用。”黄药师突然叹了口气,“他死了,你也该为司马昭写《劝进表》了……还是别浪费这工夫,喝酒吧。”


酒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原本某个准备把自己淹死在酒坛里的人,突然酒意全无,很久很久,他才哑着声音道,“他果然死在我前面……”那人颤巍巍地拿起身旁的一杯酒,却怎么也喝不下去。


“是啊,装了一辈子,不言人是非,不出头露面,只管喝酒,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什么'非汤武薄周孔’,什么拒不入仕,跟我统统没有关系。我这样的人不活着,谁还活着啊。”他终于把那杯酒仰头灌下,又唱了起来,“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在一个瞬间,我突然发现两人有多么相似——不管那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还是重,他们的骨子里,总积郁着什么。事实上,蓉儿有着这样一个父亲,还能够长到十五六岁,才知人间还有一个“愁”字,在我看来,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黄药师还是见到了嵇康,不过是在刑场上。


一具古琴被搬上了行刑台,刽子手下意识地把身子让到一边,不无敬畏地看着死囚的手指缓缓抚过琴弦。


人群的喧闹声,渐渐转成了惊诧的窃窃私语,后来终于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吃掉了一般。


这一刻,日影微斜,天地俱静。


很多年后,在场的人回忆说,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听过那样的琴声。


那琴声给了他们希望,仿佛下一瞬,那个抚琴的人,就会乘着乐声,羽化登仙而去。


正因为如此,当他笑着放下手中的琴,说出“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又有多少人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又过了很多年,这些人都死了。琴声无声地消失在他们的记忆深处。


如果还有人活着,或许他会说出真相:


当初刑场上空回荡着的,不仅仅有琴声。


而是琴箫相和。


眼前的男人抽出了腰间的玉箫,放到了唇边。


和禅让那次一样,他们只听见合奏的声音,没有人看得见无实体的我,以及独坐高楼,与刑台遥相呼应的黄药师。


真是不错的送行主意啊,我这样想着,偷偷地抹着眼泪。


留在活着的人记忆里的,只有嵇康的诗文了。


……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

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

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


“走吧,最后一站。”黄药师突然说,我吓了一跳。


我们冲进了皇宫,宫中一片兵荒马乱。在最吵闹的地方,我们看见了一个年轻人。虽然略输风采,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像嵇康。


而且变得更像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身后,一个穿着龙袍的胖子在流眼泪。他的龙袍上,沾满了血。是那个年轻人的。


我突然想起,他的名字叫做嵇绍,是嵇康的儿子。


黄药师走到嵇绍的尸体面前,行礼致意。就像他面对欧阳锋带来的两个忠臣孝子的人头一样。但今天这次行礼,一半是为了嵇康,一半是为了嵇绍。


当他行礼结束时,我身不由己地显现在他眼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话。


“您……您看到了您想看的一切吗?”


“没有,但老夫不想再看了。”他仰起头,“我得赶去襄阳了。剩下的桓温北伐和淝水之战,如果我能够回来的话,你再给我补上。”


他说得很平淡。我叹了口气,“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您很像刚才看过的那个时代?尽管我现在没办法写出一篇文章,来总结您和它的契合点,但我想,您去过的这些场景,或许已经了我们答案。对不起,但我现在还表达不出。”


我自顾自地说,他却早已飘然远去。



彼人君:简书原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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