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史事
正被涂抹上华美的色彩
文 | 孟卫东（三剑客读者）
以前我丈夫把大腿放在我身上，重压会让我感觉很累。可是当他把整个身体压在我上面的时候，我就不觉得重了，因为那样总可以对我有些好处啊！
这个流传两千年的荤段子，出自一位女性，一个曾经权倾一国的强人口中。
那个动荡的战国时代，虽然礼崩乐坏，但是男尊女卑依旧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女子随便开黄腔，必定是很不得体，受人鄙视的行为。
更何况她还贵为秦国太后，面对的又是异国使臣，自当为国家留存些体面。
然而这个芈姓女人依然口无遮拦，丝毫不怕引人非议。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敢。
那时的规矩固然荒唐，但她这般豪放不羁，也并不是有什么个性自主的前卫意识，只不过倚仗着气焰灼天的权势，还有冷酷铁腕带给臣民的恐惧。
这权力原本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丈夫秦惠文王死的时候，她不过是后宫一位八子，与王后之间还隔着夫人、美人、良人三个品级。因为无足轻重，所以生下的儿子才会被送到别国做人质。
可是，她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贪婪与野心，当然也确有过人的精明心机，抓住秦武王身亡的意外，借助诸侯扩张影响力的武装干涉，经历一场两年的内乱，粉碎了所有的抵抗，让全部对手惨遭诛灭，“不得良死”。其中至少包括一位王后、两位王室公子，以及追随他们的臣属。
这个中国第一位太后，她的成名之路，靠践踏着累累白骨走完。
这无非是人类几千年演化中诸多阴谋恶行的一部分，卑劣无耻、残忍凶暴，是历史最丑陋的遗产，正随着文明的进程日渐朽烂。
然而却有人重拾这腐朽的残片，拼力修饰装裱，想把黑暗的故事变成神奇的史诗。
芈八子就这样成了芈月。
这么做的理由是：“我觉得芈月把秦国这个国家的基础打了下来,功劳是不可抹杀的。她应该是个正面人物,而不应该是妖后”。著名导演郑晓龙似乎已经分辨不清芈月和原型芈八子的关系，甚至连历史的真伪都混淆了，居然把兵马俑认定成这位太后的陪葬，无视那还只是未经确证的假说。
他对史籍中芈八子的形象也极为不满：“说她靠女色来骗取政治利益，说她工于心计，但她是中国第一位女政治家，当政41年，在她当政这些年坚持商鞅变法、坚持统一六国，把秦国变得那么强大，她肯定有她的人格魅力、尊严自我。”
芈八子当然不乏魅力，只是这样的魅力未必与人格有关。
身为女人，她无疑有相当的魅惑力，以致征服了义渠国君。不过在将异族视作蛮夷的古代，这样做，绝不是有尊严的事情，芈八子也并非如芈月般对那个男人情有独钟，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已经浸透鲜血的秦国王座。
这只是一场权色交易，不得已而为之的状态下，哪里谈得上保持自我？
所以在羽翼丰满之后，芈八子断然将老情人义渠君杀死在自己的宫殿。那一刻的她，即便心中还存有对往日情愫的留恋，也绝不会像两千年后孙俪演绎得那么悲痛欲绝。在她坚硬的内心，更多的是成为赢家的满足，或许，还会庆幸终于找回了被野蛮人夺走的自我尊严。
这样冷血的政治家，她会有什么样的人格魅力？坚持商鞅开创的严酷法统，制造了无数俯首帖耳的奴才，维护的只是她作为统治者的自尊。
但是隆重登场的《芈月传》却对“作法自毙”的商鞅体制，有自己一番别样解读：如果一个客店老板都恪守法度，不正说明商鞅的成功？
难道，那些不实行严刑峻法的地方，那里的民众就都是无法无天之徒？商鞅奠基的“大秦帝国”，尽管扫灭诸侯，最终的结局却是二世而亡，这种不能持续的管治模式哪里值得称道？
两千年的中国传统社会，主流舆论从不因为秦始皇统一中原，而无视他的暴虐。嬴政那位同样劣迹斑斑的高祖母芈八子，当然也不可能得到正面的好评。
只有到了今天，秦始皇才荣享“千古一帝”的尊号，芈八子也有了芈月这样带着美好意味的名字，变身为“一个心怀家国大义的、正直的人”（郑晓龙语）。
我们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庸俗的实用主义者，一个人只要“建功立业”，哪怕满身污点也会有人帮他洗白？
我们为什么执意要把道义丢在功利背后的阴影里面，难道失去的善良德行还不够多吗？
没有答案，只有《芈月传》还在声势夺人地传播，血腥的史事正被涂抹上华美的色彩。
孟卫东 企业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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