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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着屁股去旅行

编辑=姜一   采访+文字=叶三   摄影=池磊   化妆=丁丁(老黑造型)   插图=蓝莓插画   摄影助理=张鹏+姜瀚伦   编辑助理=谢德辰+陈彦霏   场地提供=气场影棚

 

 

2009年采访谷岳时,编者曾经对他说过这么一句话:“其实,除了搭车之外,你还可以玩一种更极端的方式。”“怎么玩?”他问。“例如……不带一分钱就上路。”我大脑没过电,脱口而出。

 

一语成谶——3年后再见谷岳,他已经完成了一次真正意义上“不带一分钱就上路”的旅行,从北京到大凉山,历时51天,行程8000余公里,跟着他上路的前前后后有9位志愿者,他们中间有天使投资人,没出过远门的大学女生、廉颇老矣的大叔和精通汉语的意大利人……谷岳是幸运的,跟《Into The Wild》里那位烧掉了现金,独自走入茫茫荒野,最后饿死在阿拉斯加的克里斯托弗的命运不一样,他安然地度过了这段旅程,在尝尽其中的酸甜苦辣之后,他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只不过挨了很多饿,瘦了七八斤而已,“就当减肥了。”他倒会安慰自己。

 

比减肥更重要的是,通过这趟苦旅,他似乎找到了“钱”的意义。

 

 

谷岳想管大爷借个拖鞋,可大爷什么都没有,只给了他们一条建议:“想扮演猿人你俩太干净了,得弄黑点。”

 

净身出洞

 

如果谷岳和苏禹烈一样在中国大陆上中学,他可能会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可笑。2012年9月19日,他们在北京周口店的一个山洞里赤身裸体地用树叶编制草裙——这画面太像中学历史课本上“北京周口店猿人”的配图了。实际上谷岳很认真,他特地在网络上搜索了草裙编制方法,这是他“一分钱不带从北京走到四川”的第一步。

三年前完成“搭车去柏林”之后,谷岳又在中国走了不少地方,现在他晒得黝黑,看上去跟所有户外青年没什么区别。而苏禹烈与在美国长大的谷岳不同,他是典型的国产80后,在光着屁股编草裙之前,他是天使投资管理人,每天跟上千万的钞票打交道。这一次,苏禹烈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谷岳的旅行,他的钱包和衣服都放在山洞深处,过一会儿会被跟拍的摄影师收走。接下来的一周内,苏禹烈将身无分文——而对于谷岳来讲,是51天,8000公里。两个小时后,草裙穿在身上,重要部位被保护好,谷岳说,应该不会被公安抓走了。他们下了山。赤脚踩在石头上挺疼,俩人走得很慢。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山下看园林的大爷,谷岳想管大爷借个拖鞋,可大爷什么都没有,只给了他们一条建议:“想扮演猿人你俩太干净了,得弄黑点。”

 

北京房山区周口店后山里做草裙。

北京房山区周口店后山的一个山洞,把钱、信用卡、衣服留在这里。

 

沿着村里的主路走了半天,谷岳和苏禹烈终于看到一家没上锁的门。敲敲门,听了一会儿狗叫,门开了一条两寸宽的缝,一位大叔很怀疑地看着他们。谷岳和苏禹烈赶快解释,他们从山上下来,这次试着不带一分钱也不带衣服去旅行,“能不能借双鞋或裤子?”谷岳问的时候期望不高,他心想,有鞋就行,鞋最重要。过了五分钟,门开了,大叔给了他们两双布鞋、两条旧裤子和两件长袖衫,长袖衫上是崭新的,上面印着乔布斯的头像,还是情侣版。“北京房山的村民可真时尚!”谷岳赞叹。

穿好衣服走在火车轨道上,太阳晒着脸蛋,两人快乐了一阵子。旅途就这么开始了,貌似顺利,甚至还有点小清新。

天色渐晚,俩人开始为吃住打算,被铁路工人拒绝打工后(工人告诉他们“这活儿太危险,你们干不了”),谷岳和苏禹烈继续往山里走,搭了几趟车,在铁路边的工地白吃白喝过了一晚,“第一夜,感觉很好,”谷岳在随身携带的小日记本里写道。

走到石家庄,网友送给谷岳一件军大衣。“穿着军大衣在他家小区里走,保安对我态度特别不好,”谷岳说,“一看我们就是农村来的。”他突然间感觉到原来农村人进城是这种感觉。继续上路后,谷岳就有意识地避开城市和繁华路段,“不带钱就是要到穷苦的地方看看,不然没有意义了”。

在河北邢台,谷岳和苏禹烈搭上一辆自驾的男女。车主是邢台摄影协会的副主席,他把他带到一个据说建于明清年代的石头村——英谈村。一位姓路的大爷同意让两人住下,并以劳动换住宿和饭。下午,谷岳和苏禹烈跟着路大爷去给人家盖房子。做了三个多小时的体力活后,谷岳发现房主不在,工头不管饭,因为没谈好,俩人也没拿到工钱。这个夜晚,苏禹烈睡在路大爷家,谷岳靠网友支援的军大衣在村路边的石板上过了一宿。

 

河北省太行山里的英谈村 – 我跟村里的路大爷换衣服,穿着他70年代的军服。

河北省太行山里的英谈村 – 给人家砍柴火。

 

河北省太行山里的英谈村 – 给路大爷家人洗衣服。

 

第二天,两人强烈要求给路家打工。路大爷的爱人带着他们去浇菜然后洗衣服,谷岳使劲地搓,竟给路家小朋友的牛仔裤洗出一个洞来。下午,谷岳和苏禹烈去砍柴。越过一座山,还需要翻过第二座山才有柴禾,苏禹烈说累了,在路边捡捡就行,谷岳劝他,咱们再多往前爬爬。“苏禹烈是城里人”——这么说的时候,谷岳好像忘了自己是在美国大城市长大的正宗海归。捡了半天,俩人背回去一大捆柴禾,够路大爷烧两天的。

“这下晚上吃饭,心里就踏实多了。”谷岳说。路家的饭菜很少荤腥,都是粥和馒头。夜里,天上全是星星,除了蛐蛐一片安静,谷岳和路大爷在饭桌上闲谈很久。谷岳说,英谈村似乎被停留在一个古老的时间里,村里只有年过五十的人和小孩子,老人们身体好的还能去种地,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地也就荒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县城打工,老人靠卖板栗、苹果、核桃挣点儿钱。今年的板栗价钱不错,路大爷挣了一万五千块。路大爷70年代当兵,去过北京一次,之后就没怎么出过门,路家只有三个女儿,也都嫁出去了。他们住的石头房子是明朝建的,很漂亮。谷岳在日记里感性地写道:“在这个村里,能够感觉到自己逐渐在死。”

离开英谈村的时候,谷岳把军大衣留给了路大爷。除了砍柴的时候有点懒,还有不爱走路,谷岳说苏禹烈“能吃苦,心理素质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离不开手机,整天看,还不停刷微博。苏禹烈是谷岳9个志愿者中的第一个。他告诉谷岳,他不是富二代,现在的生活是完全靠自己拼出来的,平时他累极了,一天只能睡3小时。和谷岳在路上的这6天,苏禹烈睡得很踏实,手机没信号时,他说“终于有一个借口可以不理别人啦”。

谷岳和苏禹烈搭一辆卡车到了山西。车停在一个小卖部门口,店主出来催他们挪车,口气很不客气,说着说着苏禹烈就跟他吵了起来——“你穿着秋裤还出来跟我这么说话?”说这话的时候,苏禹烈还穿着乔布斯。“在他那一行,”谷岳说,“看得出来他确实混得挺牛的。”进太原,谷岳和苏禹烈遇到了第一场雨。谷岳用垃圾袋做了两件雨衣,穿上走了20多分钟,好多人看,谷岳说算了,淋着点吧。“到城里,还是有点儿那种感觉,到农村的时候就没有。”9月25日的晚上,谷岳和苏禹烈到了离太原十几公里的晋中。这是他们即将分手的地方。正为搭不着车发愁时,一个人帮他们付了车票钱。两个人满怀感动地扛着大衣和被子挤上了公交车。苏禹烈边打电话边道别,他告诉谷岳:“我这儿正谈一个两亿的生意呢。”

 

两人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满怀希望地算着,村里有人收枣子,一块二一斤,每个人得最少捡10斤才能买碗面吃。捡了20分钟,筐里有了四五斤枣,两人正高兴着,猛然听到山坡上一位中年妇女大声喊话:“你们别捡了!这地已经转给别人了!”喊话的那人是客栈老板的妈。

 

6个馒头的善意

 

“没钱不重要,没有人情才走不下去。”谷岳说。

9月26日,谷岳带着第二个志愿者——大四的会计学生陈博温从太原出发。在一家火锅店打工换饭吃后,他们第二天继续搭车前往黄河边上的山西碛口。那一天他们搭了4辆车,徒步十几公里,在黄河岸边过了夜。第三天,他们搭一辆老军人的车到了碛口古镇,发现停车场上都是广告,山路边全是卖纪念品的村民。“这里已经被旅游业改变了,”谷岳说。于是他们又开始徒步前往更偏僻、更原始的李家山。爬了一个小时的山,李家山到了。“挺漂亮一个村,”谷岳说,“有美术学院学生去写生的那种。”山上多枣树,这一天,谷岳二人早饭、午饭、晚饭都是捡枣吃,到村里时已饿得绝望。看到几个工人在搬石头盖房子,他们上前提议,“我们来干活,不要钱,给吃的就行。”工头不在,一个爽快的工人把他们带去了吃饭的地方。工人让做饭大嫂先给他们煮两碗面,“你们先吃,然后等老板来再跟他谈。”二人感激涕零,碰见好人,有活干也有饭吃,真是美满无比。

 

山西 – 谷岳和陈博温徒步休息中,搭车前往黄河边的碛口。

 

山西 – 黄河边过夜,第二天晒太阳取暖。

 

面锅热腾腾。大嫂一边忙活一边跟他们说,这面我才收你10块钱,“别人都收15!”——瞬间尴尬。谷岳赶紧解释我们是以劳动换饭吃,要钱真的没有。说来说去,大嫂非常不能理解,“你们城里人,两个男子汉出来怎么不带钱?不可能!”面还没煮好,两人饿着肚子走了。

二人又找到一家客栈,他们跟年轻的老板商量打工,老板说没活干。闲聊了一会儿,老板突然想起来家里有几亩枣树没人捡,他给两人一个筐,告诉他们能捡多少都算你们的。那枣树地的草有半米高,两人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满怀希望地算着,村里有人收枣子,一块二一斤,每个人得最少捡10斤才能买碗面吃。捡了20分钟,筐里有了四五斤枣,两人正高兴着,猛然听到山坡上一位中年妇女大声喊话:“你们别捡了!这地已经转给别人了!”喊话的那人是客栈老板的妈。

“当时恨死枣,也恨死这个村子了。”谷岳说。

被盖房子的工头再次拒绝后,谷岳决定放弃这个村子。那时候是下午四点半,下山的路要走一小时,然后还得再搭车去别的地方才可能找到饭吃。离开之前,谷岳好好打量了一下李家山,“这个村也已经被旅游业改变了,村里的房子不是农家乐,就是正在装修的农家乐,十一黄金周的房间都订满了。”

走之前,谷岳去一户人家打开水。一位大姐拿着暖壶给他们灌。水灌完,大姐也听完了他们的经历。然后就像励志散文中写的那样,大姐主动给他们端上几个馒头,又热了一个剩菜,还告诉他们,可以住在她家的窑洞里。“我们坐在板凳上,激动得眼睛都湿了。”谷岳深情地回忆道。那会儿他不恨李家山了。

 

陕西省绥德市 – 谷岳和陈博温在路上。

 

在成都火车站北站跟一位80岁的陈大爷流浪汉一起过夜。

 

四川九寨沟县,搭拖拉机去马尿水的路上。

 

“我们在一天里经历了极度的反差,从低谷到高峰再摔到低谷,最后终于遇见了好人,被他们收留下来,这让我们重新有了信心。”谷岳在那一天的日记中这样写。在后面的旅途中,每当志愿者抱怨不愿提供帮助的陌生人,他就会告诉他们:“帮助我们是出于善意,不帮助才是应该的。”

谷岳的第二个志愿者、90后的大学生陈博温则在回忆录里这样写:“当我们一次次被给予帮助的时候,也就会在下一次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予他们帮助,这其实是一个很浅显而又深刻的道理。”

9月29日,谷岳拿上大姐送他们的6个馒头,从李家山出发。在山脚下,他们搭上一辆卡车,司机送给他们一袋瓜子,“磕着瓜子,吃着馒头,我们一路往南走”。

 

90%的幸福

 

邹霖1993年出生,在杭州上大学,她是谷岳的9个志愿者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在跟谷岳旅行之前,邹霖从没一个人出过门,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上海。这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笑起来很甜的姑娘。谷岳在延安见到她时,邹霖穿着一件薄薄的夹克,里面是一件圆领衬衫,她一边打哆嗦一边走向谷岳,“我看天气预报说西安是20度!”那天晚上延安的气温是1度。

谷岳以前在国内旅行搭过几十辆车,走过七八千公里,带上邹霖后,他忽然发现搭车变得非常容易。站在路边5分钟就有车停下来,甚至还有车主要求只带邹霖一个人的。不仅如此,他们还受邀参与了一次陌生人的婚礼,以及油田工人的大酒局,两次都吃到了撑,想起捡枣充饥的日子,谷岳不胜感慨,“90后的力量真不可小视”。

 

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雪宝顶山地区 – 谷岳和意大利人大白爬山去野。

 

甘南 – 谷岳和老王在藏族山区的一座山洞前扎营。

 

10月2日中午,谷岳和邹霖搭私家车到了陕北和宁夏边界的定边县城。“这是我们路过的第N个县城,而每个县城,从河北到陕西似乎都差不多。吵闹的主街道,尘土飞扬的城郊区,路两边一排排的修车店、小餐馆。好像整个中国在改革开放,经济发展中都按照一个城市规划和楼房建筑品位建的。这里可以是陕北,也可以是四川、山东、广州……”谷岳在日记中这样写。

出了城,二人偷偷走上高速搭车,担心再遇到轰他们下高速的警察。走了500多米,突然一辆私家车停了下来。谷岳和邹霖赶快钻进车里,对两位车主千恩万谢……直到半小时后发现他们是打算收费的。因为车上得太匆忙,他们忘了跟车主解释他们搭车没有钱,而事后的一番解释只换来尴尬的安静。受不了这种尴尬,谷岳提出马上下车,但车主好像又怕没面子,于是在尴尬中,车继续往前行驶。

这一路上,谷岳一直在采访各种人对钱的看法,虽然这位车主不很健谈,谷岳还是问了:“在您的幸福指数中,钱占百分之多少?”“起码90%。在这个世界上钱很重要。”他坚决地回答。在双方都十分不自在的气氛中,谷岳和邹霖搭这辆车走了240公里。天快黑时,他们换了辆车,那个车主把他们带到了固原。正值十一黄金周,固原的旅店统统客满,更谈不上收留打算打扫卫生以充房费的谷岳二人。在西湖公园上了趟厕所后,谷岳决定,在人民广场安营扎寨。

夜里的人民公园不复白天的繁忙,一些年轻男女坐在黑暗中细语,一些人默默走过。谷岳和邹霖躺在草地上的帐篷中惴惴,会不会有坏人来抢劫?会不会被城管赶走?帐篷中看不到外面,他们在脚步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谷岳从帐篷里探出头,发现庞大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不是跳舞的就是打太极的,太阳还没升起,锣鼓已经喧天。为保暖,他拉上邹霖,加入中年妇女的队伍中跳起了舞。老王的年龄是邹霖的三倍。他是谷岳年龄最大的一个志愿者。离休后老王自己玩遍了尼泊尔、西藏和印度,然后在网上勾搭上了谷岳。“老王搭车也很自然,但还不会象邹霖那样对车主微笑,”谷岳评论。

 

贵州雷山地区 – 黄姗在一辆三轮车上。

 

贵州黔东南雷山地区 – 谷岳被车主的妈妈打扮成一位苗族大妈。

 

10月16日,谷岳和老王到了文县。一个30多岁的四川饭馆老板很爽快地请他们吃饭。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完回锅肉盖饭后,一个在后面洗碗,一个在前面收拾盘子擦桌子。9点半餐厅关门,老板让厨师做了几道菜,还备了啤酒,三个人坐下来聊天。老板叫陈栋,在这个小县城里长大,15岁时父亲因为倒卖大熊猫皮被判了死缓,他和母亲吃了不少苦。到现在,小陈开这个川菜馆子9年了,虽然经济不成问题,父亲下个月也从会监狱里出来,但他觉得生活非常没意思。“像我这种人在旧社会早就被处死了,”他说,“我给社会不带来任何意义。”  小陈的老妈是个文盲,不会算数,他每天都必须盯着餐厅。小陈单身,他想出去闯闯,但又没有勇气。他告诉谷岳,“你的生活是我一直向往的。”当晚,谷岳和老王就在店里打地铺,还在厨房后的厕所里洗澡刷牙。“我有七八天没洗澡了。”谷岳在当天的日记里写。第二天临别,陈老板买了4张饼给他们,老王告诉他:“这个世界里没有你不能做的,只有你不想做的。”

愿意让谷岳搭车和提供帮助的人,有些看过谷岳《搭车去柏林》的纪录片,知道这个美籍华人小伙子,更多的是羡慕他的生活方式。谷岳搭过最贵的车是辆路虎——“128万,”他说。车主是个做桥梁隧道的老板,才20多岁,发迹前也是穷人。他对谷岳羡慕极了,恨不得立刻跟着他走,但再想想,老婆不让,父母年纪大了,“还是羡慕一下算了”。也有些帮助者完全不能理解谷岳。从贵州往云南走的路上,有个车主让谷岳上了车,然后一路都在跟他讨论,你们这是在干嘛,我要是你们,我就好好在北京打工赚钱,生活压力够大的了,你们这么干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但是有点浪费时间……“那是一个老板的司机,”谷岳说,“他家有一个孩子,在贵阳。他觉得,他要不干这活谁管家?他就是那种心很重的人,很不High,很不快乐。”

 

走了两个多小时, 翻了大半个校园的垃圾桶,两人一共捡了8个瓶子,也就是说,8毛钱。 最后,陈露管打球的学生要来了20个饮料瓶。“那是旅途中我最感到屈辱的时刻。”谷岳后来说。

 

最难挣的两块钱

 

10月23号,谷岳到达成都。“一个月没沾钱了,”他对自己说。那时候,他忽然特别想认识一些流浪汉,看看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于是谷岳去了成都火车北站。

在火车站,谷岳认识了80岁的陈大爷。陈大爷每天都坐在一个垃圾桶旁边,有人扔饮料瓶子,他就捡出来。“现在天气冷了,瓶子也少了。”他告诉谷岳。夏天他每天能捡到两三百个瓶子,卖二三十元。冬天能有十几元就不错。

谷岳发现陈大爷很正常,思路也清楚,广场上这样的人很多。他们白天捡饮料瓶子,夜里在火车站广场的店铺前睡觉,“我们不偷不抢,不管人要钱,”陈大爷说。这种流浪生活他已经过了十几年。陈大爷曾经在新疆打了20多年的工,回到老家后,他发现亲人有的死了,有的找不到了,户口因为常年不在也被取消了。跟陈大爷关系不错的老刘也是这样,他40多岁,来自河北邯郸,是个文盲。老刘已经流浪30年, 中国各地都走过,他说他以前去打工被别人骗,现在被骗怕了,所以在火车站捡瓶子,多年不回家也是因为没脸回去,老刘说他的兄弟姐妹瞧不起他。跟陈大爷一样,老刘也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无家可归。

 

贵州黔东南 早上太阳出来了,去往榕江路上。

 

贵州黔南 谷岳过河找地方扎营过夜。

 

谷岳和当时的志愿者陈露决定体验一下他们的生活,同时挣点公交车票钱 (每人2元)。第二天,谷岳和陈露拿着塑料袋开始捡饮料瓶子,因为不想跟流浪汉竞争, 他们走到了离火车站最近的西南交通大学。走了两个多小时, 翻了大半个校园的垃圾桶,两人一共捡了8个瓶子,也就是说,8毛钱。 最后,陈露管打球的学生要来了20个饮料瓶。“那是旅途中我最感到屈辱的时刻。”谷岳后来说。

拿着一大塑料袋的瓶子,谷岳和陈露回到了火车北站。陈大爷满意地笑了,“今晚就卖了吧,否则夜里还会有人偷”。20多个瓶子都摆在地上,收瓶子的人走了过来,他一边数一边把瓶子扔进大麻袋,最后掏出两张一元钱给了他们,“红牛和露露的铁罐子3个卖一毛钱。”还以为能挣两块八,最后只拿到两块。谷岳说,这是他一生中迄今为止最难挣的两块钱。

店铺已经关门了,陈大爷拿着他的纸箱子和被子开始在店铺前的走廊打地铺。谷岳和陈露也把自己的防潮垫和睡袋铺开。怕夜里东西被偷,谷岳把背包垫在头下,手机放在里面的衣服兜里。火车站夜里人来人往,一直到凌晨还有客人从出口出来,每分钟都有人从他们身旁走过。陈大爷很快就睡熟了,他告诉他们,早点睡,这些店铺早上4点半就开门,那时候必须起来,不能挡住人家的门。谷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朦胧中看着从他们身旁走过的人。有些人也会停下来看看他们——在繁华的成都,两个背包客和一位流浪汉睡在街头。

 

钱的意义

 

谷岳说,一个月没碰钱也没什么事,“但是到了成都,看见广告牌上牛蛙、鸡翅的什么的,确实是真有打击。”

一路上,有不少人给过谷岳钱,他不收——东西可以。最受欢迎的是红牛,他用一罐红牛在郎木寺换了5个土豆,彝族小贩说,“5块钱呢。”在重庆,谷岳当棒棒军,把3个大箱子抗到车站,工资也是5块钱。“那5块钱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花,最后到了贵州,买了馒头和豆腐乳吃,觉得太幸福了。”谷岳一路上挣到的最大一笔钱是50块,那是在贵州的高压线塔,他打了一天的工。“确实挺累,先要坐船过河,再爬山爬半小时,然后在上面建塔。”在那儿打工的是一帮湖北人,他们常年在外,大多数五六十岁,孙子都有了。他们说,在家里没事干,没有意思。谷岳没有忘记他的采访——一个80多岁的工人告诉他,这活儿很苦很危险,天天在野外呆着,还要爬高压线,“我干这个就是为了钱”。这些工人一个月能挣到5000块或者更多。谷岳问他们喜欢不喜欢,他们说,十来年,习惯了。

现在好多人真是为钱活着,谷岳说。

27岁的苏禹烈回到北京后说:“在城市里的每一天,我们都在谈论赚钱,而这次旅行之后,让我明白一个道理——赚钱只是人生某个阶段的历史使命,拿我自己举例子来说,就是30岁之前挣到足够的钱,30岁之后享受人生。”19岁的邹霖则说,她跟谷岳走了7天,瘦了7斤,“但走在路上心里坦荡荡的,至少不用担心别人来偷来抢,因为这街上没有人比我们更穷了。”128万路虎的车主告诉谷岳,他是初中文化,15岁参军,退伍后做建筑,他说他们这一代人是最后一代没有文化能混得不错的人了,“钱占幸福指数的百分之五十吧”。

 

甘南 – 谷岳和老王在扎尕那的藏族山区里徒步。

 

贵州黔东南南高村旁边的一条江里谷岳在洗头发。

 

谷岳的随行摄影师老丹44岁,是一个画家。他说:“钱对于我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你要创作,你要买材料,都需要钱。但是这次谷岳的行为把钱的概念给转化为一种交换方式,一种能量的传递,这是个有意思的过程。”老丹开着谷岳他爸那辆老本田,有时候跑到谷岳他们前面去打前站,有时候在后面断后,错过了不少好镜头——实际上,谷岳后来也发现,他并不喜欢有摄影机盯着他看。老丹说,时间过得太快了,现实发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丰富。谷岳说,在他关于幸福和钱的采访中,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喇嘛给他的印象最深。但是前者他“文化水平太低了听不懂”,后者“中文不太好”——听上去似有玄机。在贵州挣了50块钱之后,谷岳在当地转了一圈,这钱始终没花。“感觉就是High了一下,突然就觉得那个钱没有意义,然后觉得有钱也花不出去,其实本来这次旅行也就是这意思。”第二次到成都,谷岳把那50块钱给了流浪汉陈大爷。

随后,谷岳到了大凉山,旅途结束了。谷岳在大凉山支教3个月,然后去了深圳,转到香港,再回到北京。花花世界卷土重来,他打车来接受我们的采访,“花了好多钱啊”,他说。51天、8000公里后的第一笔钱,是如何花出去的?谷岳看着窗外,想了半天,然后告诉我们,他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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