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人都有故事，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63个故事
邻居老王
by 苏丁妹
老王是我家对面的邻居，村里的五保户。她早死了丈夫。也没有孩子。
从我记事起她就一个人住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除了偶尔有两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来看她，她和外界没什么来往，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从哪嫁过来的，不知道是她丈夫姓王还是她姓王，反正村里人都叫她老王，我们小孩也这样叫。
老王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她在院子里种菜，养猫。除了偶尔到代销点里买东西，基本不怎么出门，也很少和我们这些邻居说话。她就像村东头的老树、村中央的破庙，破旧，苍老。
没有人会对她的生活感兴趣，她也从不是村里飞短流长的对象。人们来来往往在街上走，对她偶尔出现的矮小身影不置一顾。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对她黑漆漆的院子感兴趣，晚上在那捉迷藏，被发现总少不了一顿臭骂。
老王一直默默无闻，最后大概也会像一道影子一样默默隐在黑暗里。在与老王为邻的那些日子，我们从来没有重视过她的存在。我们从不曾料想，有一天，老王这个像木偶一样整日无声无息的老太婆会像跑龙套的演员那样，突然从幕后跑到台前，上演以她为主角的一幕幕大戏，把周围单调平静的生活搞得鸡犬不宁……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看到平日门可罗雀老王家门口竟围了一圈人，走进才发现平时树桩一样不吭不响的老王竟然在跟人吵架，对方是后面的邻居翠兰婶，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骂着，旁边人在一旁窃窃私语。他们说，老王这次吵架是为了自己的宅院，老王听别人说翠兰婶和村支书商量要在她死后把她的宅基地买过去。
老王因为这才找翠兰婶理论，两个人吵了起来。翠兰婶性格泼辣，嘴巴头最厉害，平常喊孩子吃饭都要带两句脏，她唾沫子乱飞，掐腰指着老王骂，“你这个老妖精，你这个臭婊子，你夜夜跟聋子根睡觉……”与她相比，老王的气焰就弱了很多，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索性往地上一坐，嚎了起来。
聋子根是村里的老光棍，大家听到和聋子根睡觉的话哄笑一片，看到老王哭了起来，才纷纷想起来劝架，几个邻居婶婶把翠兰婶劝回了家，几个年龄大的老人也把老王扶起来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老王跟别人吵架，刚开始大家都觉得稀奇，可是接下来，就没人觉得新鲜了。因为从那天起，老王彻底地变了，她像是转了性儿，开始三天两头地跟邻居们吵架，由一个整日不吭不语的老太婆变成了一只好斗的大公鸡。
她跟人吵架的原因只为一个，就是她的宅基地。老王早早死了丈夫，她住的那两间破房和小院是她丈夫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是她最宝贵的财产。她和翠兰婶吵架之后，似乎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威胁和不安全感，她开始怀疑周围所有的邻居都居心不良，会在她死后霸占她的院子。于是，她把平时几乎不来往的邻居们都当成了敌人，开始轮番地和他们过不去，她开始不停地跟人吵架，她和后面邻居吵，和右面邻居吵，甚至也和街对面的邻居吵，一时间，吵架成了老王的生活，几乎每个邻居都和老王交过手，我们的日子也因为老王变得鸡飞狗跳。
那时候，吵架是村里常有的事，有的人丢只鸡也会在街上骂半天，只不过别人的吵架大多势均力敌，一家人对着一家人，都有个帮手。而老王和别人吵架，从来没有优势，她一个人对着人家一家人，对方几岁的小孙子也会在一旁朝她吐唾沫。可就算是这样，老王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与邻居们的战争，甚至可以说是愈斗愈猛，有次大雪天，我看见她在街上跟对面邻居一家吵架，那么冷的天，她一骨碌就躺在了地上，看对方丝毫不为之所动，又迅速爬了起来。
之后老王留给我的记忆，就是不停地在和邻居们吵架，不停地建立敌人。她越来越觉得所有人都在谋算她的宅基地，甚至于有时候没人跟她吵，她自己一个人也要站在街上骂半天。是不是每个人都想霸占她那破落的小院子，我无从得知，估计老王自己也不清楚，但很明显她已经得罪了周围所有人。她成了一个刺头儿，邻居们见到她都躲着走。虽说和老王吵架很容易获胜，但平白无故的谁也不想让村里人看笑话。
有次我家厨房摆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南瓜，我问妈妈是谁给的，妈妈说是老王。我一听就急了：“老王？你怎么会要她的东西，你不怕她骂你？”妈妈笑着说：“不要才不行啊！”那几个南瓜虽然收下了，我们也没有吃，一直放到坏了扔了出去。
这样很长时间过去了，大家越来越厌烦老王，到最后谁也没有了和她吵架的兴致，于是很多时候，就只听见老王一个人在街上骂，慢慢地周围邻居们也习惯了，老王在街上骂人，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谁也不朝她多看一眼。
就在老王的骂声对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不产生影响的时候，老王却很久没有出来骂街了，这几天似乎也没有人看见过她，大家虽有些纳闷，但谁也不会主动到老王家里看看她究竟怎么了。
还是大队里的人给五保户送米面，才揭开了老王这些天没有出来骂人的原因：老王死了。她死在了小厨屋里，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她应该是突然犯了病。听人说，发现她的时候，她脸上抓的全是血，墙上也抓出了五道血印子，她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点防备，老王竟然就这样死了，不会有人感到悲伤，大家还有一点轻松，因为再也不用听她整天骂人了，我们的生活也突然安静了好多。
老王的丧事由村里大队包办，队里每一家出了一百块钱。出葬那天村里很热闹，因为不涉及任何一个家庭的悲哀，所有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兴高采烈。邻居们中午都没有做饭，大家都在老王家里吃的丸子汤。老王下葬了，没有人为她守灵，也没有人为她哀哭，但她最后也和村子里每一位去世的老人一样，由年轻人抬着棺材，埋在祖坟里入土为安。
如今，老王已死了好多年，她的宅子最初成为了邻居们的菜园，但终于被翠兰婶家花三万块钱买走了，建了漂亮的两层楼房给儿子娶亲用。老王在这个村里没有了任何痕迹。不过我相信，从她死的那天起，已经没有人再想起过她。
又到清明节了，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到祖坟里扫墓，只是那些在坟头烧掉的金元宝，不会有一个是属于老王的。
投稿时间：2016年04月06日 19:20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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