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人都有故事，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97个故事
那时候我总和朋友调侃说“我这未婚无男友的单身汪，倒是在异国他乡学会怎样与婆婆相处了”。
回想起来，搬来换去的日子其实很有味道，酸甜苦辣咸、色香味形声，每一口品味都可用于回味。
异国租房二三事儿
by 南城织子
2013年秋季的某天，我从巴黎戴高乐机场搭乘了开往东南的列车，那天是我第一次实地听到外文广播，也是第一次见到牧场和奶牛。我对新世界里的一切充满好奇，因此，近两天的长途奔波并未让我感到疲惫，时差也好像不需要调整和适应。巴黎时间下午四点半，我到达了我的目的地。
小城火车站是比较便于出站的，推着行李箱过电动门就看到了轻轨线。在轻轨线旁，有位看起来像日本人的五十来岁的女性冲我笑着说了这么几个字：“你好，说中文吗？”我想我当时应该说了好几声“您好”，点头也连着点了好几下。异国他乡，初来乍到，遇着个中国人，那感觉，亲切踏实得就像冬天久饿了，却在路边遇着了烤山芋。寒暄过后，我推着行李跟她走，既然出站就顺利地和房东接上了头，那么晚上的住处也就妥当了。
刚走不到五分钟，这位中年女性再次用简洁的语句，平缓的语调开了腔：“我们住这里”。我“哦”了一声，这样的答复似乎占据了我的异乡租房生活的一大部分，它不代表认同、不代表反抗、不代表诧异、也无关惊喜，甚至不表达任何情感，就像只是告诉听者我听到了她的上一句话而已。门开了以后，她边帮我抬行李上台阶，边继续介绍租房的基本情况。
我半听半观察这个楼道，一米宽的玻璃感应门打开以后，过道左侧是一面墙镜，由三个分类垃圾箱靠着，墙镜的右侧是信箱，门牌号和姓名拼音标识多是彩色的，女生占据了宿舍楼的大多数住房。而过道的右侧是一间闲置的大约二十平米的屋子，大概一年多以后，它装修成了一间茶舍。过了过道，上到二楼的台阶是旋转型的，仅一米多宽。虽是两人合力搬动，但行李毕竟有30公斤，上到二楼以后，我道谢又想长舒口气，可房东阿姨的精气神却显得她不需要喘一喘。我继续跟着她往前走，当她打开了一扇过道左侧拐角的门后便进屋坐定了。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床、衣柜、两张桌子、两把椅子、灶台、冰箱、厨架，等等，一人住的设施算是全了。再和她对视，只见她从包里掏出了一份合同。她问我对房子满不满意，我下意识说喜欢屋子里的窗子。那窗子占了这十平米不到的小屋的半堵墙，木制的窗框漆的棕红色，可旋转的手柄控制它的开关，举目四望，也就它能让我觉得是住在想象过的法国了。
签字画押以后，她领着我去超市买了可食两日的干粮。搭乘的轻轨经过的地方她都一一向我做了介绍。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房东，我是她无数个房客中的一个。当轻轨线过桥跨河的时候，初来乍到的我便不吝赞美那番风景，而她的回应除了赞同以外，更多的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她于80年代赴法，打拼了二三十年，有房产多处，衣着、打扮却十分朴素。从接待我到签合同，再到领着我略微了解那座城市，每一件事都利落干脆、简明扼要，就像她说的话，总是不多不少，克制而精明。在那座城市，她是中国学生时常于谈话间提起的人物，而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事是她向我提起过她青少年时代赶工、上夜校的日子，听起来像是爆雨敲窗下的挑灯夜读。而这一番对话之所以让我印象深刻，大概是因为它抽离于一个房客与一个房东之间的经济关系，带了点与金钱无关的情感交流。
我不记得在法国度过的第一个夜里是几点入睡的了，也不记得那晚我看着床边墙上的旧报纸、掉了漆的靠窗墙面、和以帘子代替门的，让人连转身都需要仔细别被磕着的洗浴室的时候，有没有想“逆来顺受”和“欣然接受”之间的关联。
2014年九月初的某天，我推着两箱30公斤行李站在这座小城的火车站候车大厅举目四望。前一年出大厅时见到的中餐馆招牌在我的身后，大厅甜点店的营业员面孔似乎没有变。火车开往南方，三小时后，窗外一望无垠的大海和连片的棕榈树成了我搬运行李的动力。
我需要与只经电话联系过的新房东碰面，事先通过她的租房信息了解了住房环境，她提供的住所能满足我住在那间狭小宿舍时的愿望。九月初的蔚蓝海岸大区，阳光如夏天般热情，天色很蓝，蓝得可以驱散人的疲惫，也可以纵容人的慵懒。
那天是位陌生小哥载我去的新居所，他见我推着行李往候车区走就过来问我去哪儿。那不是我第一次蹭陌生人的车，来法国的第一周就和朋友干了一桩这样的事儿。不知道是法国人乐于帮助学生面貌的年轻人，还是我自己比较擅于根据来人的面貌神色来判断如此行事是否安全，总之，出门为壮胆，反正大白天。
新居所是一幢山间别墅，每月房租比之前的宿舍只贵十欧。前来开门的房东的面貌和从电话里听来的嗓音所体现的状态一样，优雅很少，急躁却有许多，而紧身的服装则无声地表达着她上了年纪仍不忘保持身材的决心和自信。但那一身行头不怎么符合东方人的审美，也不符合法国人的喜好。和我行贴面礼时，她眉眼的浓妆显得格外明显，法国令天下女人都为之动容的化妆品、护肤品也没能遮挡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别墅内的陈设与她发布在网上的一样，厨房很宽敞，有微波炉和烤箱，冰箱和橱柜能容下半个月的粮食，起居室的沙发可以用来躺着看电视，把中间的茶几挪开，还可以转上几圈。蜗居了一年的我看到这样的居所，心里有一种媳妇儿熬成了婆的窃喜。
她租给我的那间房贴着黄色条纹的墙纸，床差不多两米宽，床边有一架有三个抽屉的草编收纳柜，书桌是白色木制的，与墙面十分协调，整个屋子看起来很是温馨。夜里躺下的时候发现屋顶是木制的，为避雨水，屋顶向院子的空地倾斜，深黄色的木头在顶灯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宜人，此时窗外地中海的夜风吹来，些许清凉的意味伴我梳理着一日的舟车劳顿与沿途所见所闻。
后来那扇我屋子里的窗子引发了房东与我的矛盾，当然，这场矛盾由我的应声允诺而终止。一日我回来正推门时就见到了她凌厉的表情：“你不要在我这儿住了，住到这个月底你就搬，和你说过很多遍窗子开闭的事，你仍没有照我说的做”。我茫然、不解，甚至有些气愤地推着起居室的窗子比划，又沟通又是比划完以后，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交待的出门关窗不是关上外层的百叶窗，而是关上内层的玻璃窗即可。至于外层百叶窗，日落时分关上就好。这样白天屋子采光不错，夜里又较安全。一开始我气愤为什么她把屋子租给了我却要干涉屋子里窗户的开闭，但后来一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也就什么都按她要求的做了。对于她并不住在那栋别墅里却也几乎每天莅临查看的日常活动，我也从诧异到了习惯。那时候我总和朋友调侃说“我这未婚无男友的单身汪，倒是在异国他乡学会怎样与婆婆相处了”。
2015年6月底，我从她的别墅搬出的时候，她开车载我去了火车站，贴面礼行过，我和她也许就再也不会碰面。她或许还会将屋子租给中国学生，而我，也是在她的调教下，学会了将灶台、抽油烟机等等屋内设施打扫得光洁如新的本领。我是后来在与友人的闲聊中才得知她是阿拉伯裔的。
之前听说过阿拉伯人不宜相处，或者说，因为文化习俗的差异而让我们觉得不便打交道，但九个月下来，她看起来也就是个性格强硬，偶尔发发牢骚的中年妇人。我在她提供的厨房施展过厨艺，而她屋子后院树下的沙发、躺椅也会连同阳光一起，在我关于蔚蓝海岸大区的记忆里占有一块空地。当然，还有与翻墙越壁而来的眼光如炬的黑猫为占领领地之间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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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经验会影响认知，就像实践能检验道理。我的新一年度的租房要求由住得舒适更改成了相处舒适。现在的住处同样是在山上，不是别墅里的二楼，而是别墅车库旁的一间小屋。灶台虽和第一间租住的宿舍一样安在卧室里，但洗浴室在门外，并且单独使用。这座城市在蔚蓝海岸大区的西边，同属地中海气候区，因此阳光、山林、原野、屋舍也同样能入画家的慧眼。我来到这座小城的那天由房东从火车站接到了住所，到达的时候已是傍晚，那天晚上的吃食是她为我准备的些许水果和面包。
那个周末，她带领我参观了小城里的博物馆，爬上了古老的教堂。狭窄的石砖台阶蜿蜒而上，到达教堂瞭望台的时候，钟声正巧“嘭嘭”连响，我们相视顽皮一笑。小城运河上的老桥、茂密的林荫道、远处与蓝天融为一体的地中海，她向我介绍了目光所及之处的风光，瞭望台风有些大，需要她时不时提高嗓门。我的好奇心在她的解说中得到了满足，那是我在法兰西第三个秋天的开始。
而之后的冬天，才算是让我彻底感受到了从中学课本里学来的什么叫地中海气候区的“温和湿润”。屋子里开着暖气，窗户关得严实，灶上炒、蒸、煮、炖，水汽纷纷上冒，做完饭后，屋顶还会有水珠滴落，未滴落下来的成了细小的黑绿痕迹，发霉了，这屋子。我说水汽是我做饭弄的，但起因应该是屋子潮湿，之前租住过的屋子都没有这类现象。房东另执一词，认为屋子虽然潮湿，但车库旁的储藏室没有发霉，所以我才是罪魁祸首。面露吃惊语带气愤之后，她出门了，过了好一会儿，和颜悦色地告诉我怎样使用她买来的除霉粉末和清洗剂。那晚我成了一个粉刷匠，搭梯子、踩椅子，重新白亮的屋顶宣告了我拥有了一项全新的技能。
事后房东对我的任务的完成结果表示满意，并且提供了除湿器。我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个教训，她笑着点头，镜框眼镜下的目光和善而平静。我喜欢她用教师的口吻说话，娓娓道来，语重心长，退休独居的她依然以执教时的心性与年轻人相处，以往学生的信件是她的收藏，我给她翻译过一封用中文写成的。
此时是2016年的春天，我的第三份租房合同还未履行完毕。回想起来，搬来换去的日子其实很有味道，酸甜苦辣咸、色香味形声，每一口品味都可用于回味。希望交通便捷、周边治安较好，小宿舍两项满分，希望住得舒适宽敞，别墅成全了我，希望房东性格更宜相处，则遇上了一位可以谈谈心的长辈。日子是菜品，租房好比修行，你可以挑一两味儿，摘一两好，样样俱有或许味道难辨，又或者会弄花双眼。
投稿日期：2016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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