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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死了,锅包肉怎么办「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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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327个故事




你死了锅包肉怎么办

知了


1


我刚开始习惯去黑街解决晚饭的时候,满心以为“李静烧烤”的李静是个女的。这就好像我第一次走近 “东北老菜馆”,下意识地认定掌勺的师傅定是个五大三粗的东北汉子,不管肱几头肌永远是右边的比左边的大——虽然我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种偏见。


吃惯了咸鲜口重的湖北菜,江浙菜我本是很反感的。光是面对“西红柿炒鸡蛋里要放糖”的这一金科玉律,我就恨不得立下“永不再吃番茄炒蛋”的誓言。幸好小孩子适应能力还算强,没过几年,我就开始在饭桌上和上海小囡争抢桂花糖藕的中段了,像是全然忘记了初次尝试甜藕时喉咙里止不住的干呕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水。后来尝过了腌笃鲜、香菇菜心、松鼠鳜鱼、西湖莼菜汤还有金秋时节的阳澄湖大闸蟹,更是乐不思蜀了。


甜鲜口淡的江浙菜好不容易适应了,高考又一棒子把我打到了奉大荒。世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奉贤虽然面朝大海,但是并没有可口的海鲜,泥滩上只有些横行霸道的胆小如鼠的螃蟹,显得格外苍凉。面对这些可爱的螃蟹,我也绝非没有动过邪念,但一来我不敢用手抓,二来我没有做醉蟹的手艺,最后也只好作罢。


可少年人的胃肠哪有那么好糊弄?食堂的饭菜翻着花样地吃上几天,全家的饭团翻着花样地再吃几天,肚子空空,没有油水,只要是个对生活还保有一丝希望的人都会动动脑筋想想法子:上哪儿捞点好吃的去呢。


第一次去东北老菜馆是跟谁,我忘记了。总之刚一走进店里,鸡皮疙瘩就紧急集合了;双脚也已经不听使唤,像要拔腿就往外逃似的。往哪逃呢?李静烧烤还是张三火锅?事实上我无处可逃。


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老老实实地坐下吧。


第一道菜还没端上来,一股浓浓的醋味就已经钻进了鼻腔,熏得人眼睛都疼。等能睁开了,定睛一看,一大盘子金黄金黄的炸肉,白瓷盘的底部粘着一些深红色的酱汤,胡萝卜丝和香菜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感觉有点像本帮菜的糖醋小排,但远远不及糖醋小排的卖相好。


“这什么呀?”我皱着眉头问。


“锅包肉。”


“喔……锅包肉。”


这肉的味道,只有吃了才知道。酥脆喷香的外衣,肥瘦参半的内里,裹着酸酸甜甜的酱汁,一口下去,满嘴生香。好几筷子下去,脑子里的烟花大汇演才终于落下了帷幕。咀嚼的速度放缓了,脑筋又开始转弯,我想起陕西的肉夹馍的意思是“肉夹于馍”。那……锅包肉呢?不会也是肉被锅包着做出来的吧?我将信将疑地掏出了手机。对面的朋友嘲笑我现在才想起来拍照,却万万没想到我已经打开了搜索引擎。


2


对东北老菜馆最深刻的记忆是在秋天里的一个星期六。我忘记了那天的天气,也忘记了辅修课上的内容,但我记得单车和公路,香辣蟹和锅包肉,这就够了。


我们漫无目的地闲谈,互相调侃,笑得前仰后合,衬得那天饭桌上的锅包肉格外地香。从故乡的山山水水聊到未来的人生理想,从暗恋的第一个女孩子聊到最后一个,就连沉默也很有默契。


然而,在此之前我们并不相识。


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六,你知道的,对于学生来说,每个星期总有那么两三天不想上课——而大学生常常将这个念头付诸实践。左脚踏进教室的前一秒,我适时地将它收回,假装自己是个走错教室的隔壁班同学,我甚至还为此红了一下脸。转身,下楼,鞋底在米色的瓷砖地板上敲出了哒哒的马蹄,心情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荡漾开去。


教学楼背后的旷野黄了。我突然很想去海边。


没错,去拜访螃蟹。


在租自行车的地方我遇见了大板。虽然隔了老远,虽然那块儿围着不少人,这棵弱不禁风的杨柳就径直闯入了我的视野:约莫一米八的个子,却那么瘦。那天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老头衫,皱皱巴巴的,像他的眉头。他站在一辆灰色的死飞边上,紧紧地握着车把,仿佛在宣誓主权。租车店的老板娘不耐烦地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辆车我儿子的,不外借!”


“我也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根本就没有儿子。”


“诶小样儿你这怎么说话呢!?”眼瞅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老板娘气得面红耳赤,一个箭步冲上前,高声嚷道,“你走不走?我可给保卫处打电话了啊?”


“孙阿姨!”


“诶,知了啊!”老板娘转过头来一看是我,瞬间笑弯了两条柳眉,“今天阿姨还给你打个八八折,怎么怎么样?”


“当然好啦!”


我朝他瞥了一眼,他心领神会。


等到孙阿姨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他骑得很费劲,灰色的老头衫背后湿了一大片。一路无言。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突然问:“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没听说过孙阿姨有儿子。”


“如果她有儿子,你还会帮我吗?”


“那你为什么说她没有儿子?”


“她不肯把她儿子自己花钱买的车还给我。”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说的这句话中庞大的信息量,他又问了:


“你为什么要借自行车?”


“为了螃蟹。”


他并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之中的惊讶,这让我在一开始有些失望。


“你想吃醉蟹?”


“你怎么知道?”


“上海人都喜欢吃醉蟹。”


“你不是上海人。”


“嗯。我的家在东北。”


“松花江上?”


他突然破口大笑,牙龈都露了出来。我破天荒地没有把他归入“没有教养的”黑名单里。一分钟之后,我歪着头问他:“你笑得累不累?”


“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板,大家都叫我东北大板。”


这一回轮到我笑了。


天边的火烧云张开翅膀,恶作剧般地蒙住了太阳的脑袋。就在这个时候,大板提出要请我吃饭。


我说:“大板你知道吗?这是你今天做的最‘东北’的一件事儿。”


他又开始笑。这一回我差一点看见孙大板的扁桃体,他差一点从死飞上摔下来。


在东北老菜馆门口,手里提溜着螃蟹的我们遇见了脚踩木屐的老蔡。大板提出要请他吃饭,理由如下:“他喝得可是正宗的绍兴老酒!”


老蔡很高兴,他说他的家就在绍兴,还说就连现在的绍兴人都很少有人认识这个老牌子了。南方人理应吃不得辣椒,可桌上的香辣蟹就数他吃得最多。“加糖的番茄炒蛋最难吃了,”谈话间老蔡正在对蟹钳子发起攻击。


喝高以前,大板和老蔡只在意那一桌子的“满汉全席”,对关于我的一切都毫不关心,我便只管坐在原地听故事,倒也乐得清闲。等他俩都喝到桌子底下之后,竟摇身一变,成了一双说相声的黄金搭档。他们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异口同声地问:“知了,你家住在哪儿呀?”


“我……我不知道。”


老蔡唱:“知了~真~可怜呀!”


大板也唱:“诶~~呀~~真可怜哪!”


望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滑稽模样,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正是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打开了我的话匣子,以至于后半夜我们谈了更多,关于人生和理想,关于诗和远方,以至于日后每当我想起那个星期六,就说不上地跟当天饭桌上的人亲。


他们就像锅包肉,外表不算讨喜,名号对我也陌生,自愿地或者被迫地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们长着坚硬的外壳,用来守住内里的美味佳肴,遇到气味相投的食客便神秘一笑:“不足为外人道矣。”


那个晚上,我跟他们说过一些最隐秘的话,比如久病成医,比如沉疴难愈,比如我不那么渴求“生”这件事情。他们刚开始还笑着听我讲,直到最后一句大板突然怒目圆睁:“你死了锅包肉怎么办。”


紧接着被沉默碾压的十分钟,被老蔡的一句醉话轻轻巧巧地打破:“那么,对于死亡的过分思念,我找时间与你一起对抗。”


 


作者:知了,19岁,华东理工大学在读本科生,居无定所,暂居上海。喜欢写诗,喜欢吃,哭和笑都很真诚;不喜欢一个人待在人多的地方,但是咖啡馆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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