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 明 霞 视 美 色
以 流 水 听 弦 歌
该怎么来定义屠隆呢?
屠隆,字长卿,万历五年(1577)进士。他博学多才,诗文、戏曲、书画造诣皆深。
据《明史》记载,“落笔数千言立就”,“诗文率不经意,一挥数纸。尝戏命两人对案拈二题,各赋百韵,咄嗟之间二章并就,又与人对弈,口诵诗文,命人书之,书不逮诵也”。
明代文学家王世贞评其“诗有天造之极,文尤瑰奇横逸”。
书法家屠长卿的另一个身份是剧作家。他精通音律,家有戏班,曾登场献艺。
作品《昙花记》、《修文记》等都曾“大行于世”,叫座京城,其知名度和影响力甚至超过了他的好友汤显祖。
【 考 槃 余 事 】
专著《考槃余事》,“考磐者,犹考击其乐以自乐也”。
《诗经·卫风》云: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
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薖。
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磐在陆,硕人之轴。
独寐寤宿,永矢弗告。
一首诗写尽隐士高洁。
这位隐士,在山涧中、在山岗上、在旷野处,击器为乐,自言自听、自唱自歌、自睡自醒,一派纯然忘我,怡然天真。
屠隆将全书分为《书笺》、《帖笺》、《画笺》、《琴笺》、《香笺》、《茶笺》、《纸墨笔砚笺》等篇。
评书论画、涤砚修琴、相鹤观鱼、焚香试茗,无所不包,把文人书斋雅玩娓娓道来,堪称风雅典范。
所有这些在今人看来多少需要些郑重其事、特意为之的雅事,却是那个时代文人们的普遍生活,无论日常起居,或是悠游在外,“雅”之于他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生活而已。
【 娑 罗 馆 清 言 】
屠隆这个人,“以诗文雄隆、万间,在‘弇州四十子’之列,虽仕途不达,而名重海内。晚年优游林泉,文酒自娱,萧然无世俗之思……视轩冕如浮云”。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晚年的两部作品 ——《娑罗馆清言》和《续娑罗馆清言》。
“娑罗馆”是屠隆书斋的名字。娑罗是梵语,意为“坚固”、“高远”。
屠隆晚年从宁波阿育王寺移植娑罗树一棵,遂改其书斋“栖真馆”为“娑罗馆”。
试录几则:
风晨月夕,客去后,蒲团可以双跏;
烟岛云林,兴来时,竹杖何妨独往。
复雨翻云何险也,论不情,只合杜门。
嘲风弄月忽颓然,全天真,且须对酒。
道上红尘,江中白浪,饶他南面百城。
花间明月,松下凉风,输我北窗一枕。
修净土者,自净其心,方寸居然莲界;
学坐禅者,达禅之理,大地尽作蒲团。
角弓玉剑,桃花马上春衫,
犹忆少年侠气;
瘿瓢胆瓶,贝叶斋中夜衲,
独存老去禅心。
临池独照,喜看鱼子跳波;
绕径闲行,忽见兰芽出土。
亦小有到,时复欣然。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
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
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刚业自轻;
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刚性何害。
雨过天晴,会妙用之无碍;
鸟来云去,得自性之真如。
栴檀之形,能出门而迎佛;
虎丘之石,解听法而点头。
故知山河大地,咸见真如,
瓦砾泥沙,并存佛性。
修身养性者,小到关照植物,饱含生机;大到俯仰天地,且修且行,心境自然开阔无垠。
【 续 娑 罗 馆 清 言 】
屠隆起初在仕途上很顺利,从颖上知县到青浦知县,再升礼部郎中,不过他率性而为,私生活出格的做派难免遭人记恨。
终于有一天,惹来了事端。
《明史》说,屠隆和西宁侯宋世恩称兄弟,“宴游甚欢”,被刑部主事俞显卿弹劾,结果被神宗皇帝亲自下诏削籍回家。
罢官后,屠隆“遨游吴越间,寻山访道……出盱江,登武夷,穷八闽之胜”,追随当时的佛教高僧莲池大师修习佛法,开始了探访生命本质的旅程。
性灵之书 ——《娑罗馆清言》和《续娑罗馆清言》,就写于离世前五年。
饥乃加餐,菜食美于珍味;
倦然后卧,草荐胜似重裀。
流水相忘游鱼,游鱼相忘流水,
即此便是天机;
太空不碍浮云,浮云不碍太空,
何处别有佛性。
风流得意之事,一过辄生悲凉;
清真寂寞之乡,愈久愈增意味。
苦恼世上,意气须温;
嗜欲场中,肝肠欲冷。
时来则建勋业于天埌,
玉食衮衣,是亦丈夫之事;
时失则守穷约于山林,
藜羹卉服,是亦豪杰之常。
居处必先勤,乃能闲暇,
凡事务求停妥,然后逍遥。
平时只自悠然,遇境未免扰乱。
迹类卑污,有损身以得物;
形同邋遢,或混俗以埋光。
世人皮相失真,天眼鉴观不谬。
疾忙今日,转盼己是明日;
才到明朝,今日己成陈迹。
算阎浮之寿,谁管百年,
生呼吸之间,勿作久计。
高明性多疏脱,须学精严;
狷行常苦拘时,当思圆转。
春去秋来,徐察阴阳之变;
水穷云起,默观元化之流。
三春丽日,催开上苑千花;
一夜金风,颠落罗浮万树。
荜门圭窦,形拘一室之中;
气马尻轮,神游八极之外。
饥而食倦而眠,身体要听任内在自然的需要;无病之时要惜福,有生之年要惜生。
风流快意后徒留悲凉,清真寂寞后愈增意味。
所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佛之思想,即人生之思想。
两本小书虽小,“能使愁人立喜,热夫就凉,若披惠风,若饮甘露”,语出屠隆自序,却也不算自夸。
因而最宜 大暑 观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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