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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生门之孙一圣《你家有龙多少回》是一部怎样的小说?

做書按:晴空中跳出文坛的孙一圣,与花果山那位美猴王同名,最近新出小说一册,从书名到内容都如同一道白光刺眼——《你家有龙多少回》,一经阅读,各路读者、作者、编辑纷纷站出来对此书评头论足,大有当年BBS上以大段长篇“斗文”之意。新奇的语境、阿乙罕见的极高赞誉、读者毫不留情地批评或力挺......一时之间,文(dou)坛(ban)大有华山论剑前夜之势,各位看官,若你的剑还未出鞘,先来看看这一场“罗生门”前战如何?


我们只取远子的整篇文字、编辑王二若雅和作者孙一圣的长文回应,只希望这种认真而又不失风度的文学讨论可以更多。希望大家都有可以更多地、真诚地去批评一部作品,也不惧怕被人批评。


我家没有龙——关于一部糟糕的先锋小说集的阅读报告


文丨远子


其实我在读完这本书的第一篇之后就准备放弃了,但想起之前有不少朋友向我推荐过孙一圣的小说,又看到腰封上英国《卫报》称其为“中国最具潜力作者”,著名翻译家妮基·哈曼说:“孙一圣的小说经得起反复阅读……他具有非同一般的对现实的感受力与想象力。”阿乙老师也断言:“孙一圣是中国最好的新小说家之一”。(1)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最具潜力”“非同一般”“最好”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就硬着头皮花了三天时间读完了这本书。


我不得不说,这在我的阅读经验里是最为痛苦的一次。我每读完一篇都不得不从书架随便抽出一本书读上几页,以此来缓冲这种令人窒息的阅读体验。我读不出这些小说好在哪里,甚至认为它是极其糟糕的。我尝试说出我的理由。

『透过车窗有人看见我们走来,比预想的要宽裕,时间也刚好。由车外的广阔到车厢的空间折了条条线斩了平平面叠了锥锥直角,而早我侵了这里的人们却以为自身的阔大空间遭了侵占。』


这是《到死时沾染神之光芒》一篇开头的部分。第一句里“比预想的要宽裕”之前似乎缺少主语, 而这几个字与后面“时间也刚好”的逻辑关系也很模糊。第三句里“阔大空间遭了侵占”的表达很奇怪。而第二句里“折了条条线斩了平平面叠了锥锥直角”更是让我怀疑我和作者所共用到底是不是同一种语言。

当然,我不能因此去质疑作者的文字功底(虽然很可疑),只能将其归结于一种大胆的“语言革新”,这是先锋(或实验)小说惯有的姿态。正因为这层原因,当我读到下面这些明显不通的句子时,我实在弄不清这是作者故意为之,还是单纯的笔误。

『人们听了父亲过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完,也一丝不苟地笑起来。』

(“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还怎么“过于”?)(《猴者》)


『他也许既不是最危险也不是最恶棍的那个,但毕竟是羞耻的。』

(这里的“恶棍”是名词活用为形容词?有什么必要呢?)


『即使那只一具尸体,不对不对,那不是一具尸体,那是一份耻辱。』

(“那只一具尸体?”)(《死者》)


『他再次开始焦躁不安,当他发现并试图掩盖这种不安时,反而加剧了不安的程度。』

(“加剧”了“程度”?同一个句子里出现三次“不安”这也是作者刻意营造的“特色”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因为作者非常喜欢在同一篇小说里将同一句话重复好几遍。)(《外婆别咿咿呀呀学我娘》)

我并不反对语言实验,所有的语言都处在变化发展之中,太过熟练地使用已有的语言习惯从某种程度上讲反而是一种懒惰的表现。而且,作家在语言上的创新自二十世纪以来已经是一种传统,也是值得鼓励的。但我并不认为,创新需要以破坏汉语的内部结构为前提。另外,我们现在使用的语言自“白话文运动”以来也不过百年历史,实际上是一种很新的语言,书写规则并没有完全确定,我认为没必要像西方小说家那样以改头换面的举措来达到惊世骇俗的效果。更何况,即使是在乔伊斯、伍尔芙、福克纳那些致力于语言进化的作家那里,也不是所有作品都那么“极端”。即使是在那些晦涩难懂的作品里,也依然有清晰的情感脉络,或是尝试在小说内部给予一定的合理性解释。
(2)

而在孙一圣的作品里,通篇使用的都是让人不知所云的语言,人称毫无来由的变来变去,情节混乱不堪。封底的编辑评语写着:“他的作品常以严密的逻辑打破日常的认知与空间,以不可能为可能,具有强烈而奇幻的真实感,形成瑰丽的故事世界。”在卡夫卡的小说那里,“逻辑”是严密的,尽管遵循的是噩梦的逻辑,我常常惊叹于他笔下小说人物的无缝“论证”。但在孙一圣这里,我实在无从看出什么“逻辑”,这份“瑰丽”我自然也是无福消受。

另一个使我生疑的论据来自于作者的自序、后记以及零星见于网络的创作谈。普鲁斯特、亨利·米勒、罗伯—格里耶等作家的小说对普通读者而言固然很难进入,但在他们的创作论里,观点是明晰的,都有一套强烈的说辞来为自己的写作辩护。而孙一圣对于自己写作的论述大多都是语焉不详的。

在自序《日常的报复》里,作者讲述了三个公交车上发生的故事,并从“一个反复阅读广告纸的大妈”那里看出“她读的文字比我读过的任何长篇小说都好,都激情澎拜、热浪滔天”,由此得出结论:“它让我知道不应该太过信奉书本,更需要压榨生活,学会日常,积攒平日的美德和恶习。”这篇自序我读了三遍,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与这本小说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呢?作者的小说恰恰一点烟火味也没有,小说人物所用的语言全部来自于书本或想象,与现实并无直接关系,那么这里的“学会日常”又要怎么理解呢?

“你家有龙多少回”这个书名是很费解的,也不符合汉语的使用习惯,在后记里作者尝试对它做出解释:


“龙不是神话传说里的,也不是我们想象出来的,更不是雷雨天才有的……你看这茫茫麦田,一垄一垄麦子跑过去,再回来,金碧辉煌,麦穗灿若鳞片。‘垄’字怎么写?土字头上一条龙。这龙是我们一垄一垄种出来的,种出了土地的脊梁,我们收割的也不是麦子,而是龙。”


之前我尚能将“龙”视为灵感、运气、野性或传统的象征,看了这段话,我更是一头雾水了。

作者在《花娘》这篇小说的创作谈《动机》一文中提到了福克纳、鲁迅和沈从文,最后他说:“你看,无论作家们和人物们的国籍、身份、背景、故事有多大的不同,他们留给我们的东西却永恒不变。”到底什么东西“永恒不变”?这些东西跟这篇小说的动机又是什么关系?

这种王顾左右而言他的解释使我不得不怀疑作者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文学诉求,很有可能只是因为这种写作满足了作者对于伟大作品的想象,是“为了先锋而先锋”。不过,仅从语言上来讲,说它是“先锋”也并不恰当(大概用“怪异”会更合适一些),因为作者在力图“革新”的同时,恰恰又表现出了对“古汉语”的迷恋,行文之中明显可以看出模仿明清白话小说的痕迹:

『他的声音仗了酒,比他的身子高大许多。』
『弄些吃穿用度,许是耽搁得过场,到了家,父亲已经离开。』(《猴者》)
『徐良心中纳罕,直当村里人乱说,猜他定是要做个儿子的圈套来唬他。』
『那事体才下鹊头,这烦扰又上枝头。』(《死者》)
『昨夜大雨,液透了大地。夜半月明,湿气接云云飘天……月光已上,照耀若水;一尺洼,半尺月。树冠繁茂嚼枝咬叶,朵朵树影卧地枕壁。』(《牛得草》)


这种半文不白的句子读起来实在是佶屈聱牙,在有的篇目里前面的对话还较为通俗,写着写着就变成说书人的腔调,用起了古语和方言,而在《马得木》一篇里更是大段大段使用了“文言文”。这让我越发困惑了:这样写的意图是什么?它真的能带来“美感”吗?现代汉语真的已经贫乏到了不得不去故纸堆里寻金的地步吗?我想问的是,在英语世界里,如果有人在二十一世纪依然尝试用莎士比亚的语言来写作,真的有人会叫好吗?英国著名翻译家妮基·哈曼对此又怎么看呢?
(3)

根据我的理解,“先锋文学”所代表的是一种反叛的激情,是需要极具颠覆性的“内容”来作支撑的,否则将只剩下一个徒有其表的“形式”。遗憾的是,在看似“先锋”的语言之下,我并未在孙一圣的小说看到任何新鲜有力的“内容”。

比如说,在一些与乡村生活有关的篇目里,作者所关注的“文学母题”依然延续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乡土文学”传统:肮脏的性。

『福海日了别家的女人。令我们惊异的不是福海做下了这等腌臜事,而是他竟还能硬起来。』『福海说,都是你都是你,冤了我儿子日了你的屄……我定要以儿子的名来日你。』(《因父之名》)
『王生净了手脚回家,妻子正趴在床上被人日屄。』(《牛得草》)
『你舅舅虽是个哑巴,也是个男人,嘴巴坏了,鸡巴没坏,由小到大没尝过女人。』(《夜晚的胜利》)


我是极其厌恶这一主题的,更何况是用如此粗俗的语言来表现。也许有人会说农村人就是这么“粗俗”,这不过是一种真实再现。且不论乡下人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说话,问题是为了表现一个群体,“我”就不得不使用他们的语言以此来戕害自己的语言吗?再者,作者所写的并不是现实主义的世情小说,不少评论里一再强调小说里“个人与世界的对抗,对现实的超越”的精神特质。那么,除了语无伦次的独白和对话,到底什么地方超越现实了?

又比如说,那些在小说里被不时提及的佛教、算卦和《周易》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作者只是用了它们的“架子”,以此来丰富作品的神秘性和多义性,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些观念的宗教思考或深入探讨。作者确实很用心地想在小说里加入一些“思辨色彩”。例如,在《猴者》的结尾,就有一长段关于“语言”的论述。作者颠来倒去说了半天,无非是想要说明语言的不可交流性,但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令人瞠目:“人类语言的横向交流和纵向繁衍是一种网状和树状结构的既错误又精准无误的顽固体系”——这句话的难度不亚于维特根斯坦的哲学著作,但在我看来同作者的“自序”和“后记”一样,这不过是在故弄玄虚,揠苗助长罢了。

在我看来,孙一圣小说的问题就在于野心太大,过于求全。既想要在语言上有所突破,又念念不忘自己的白话小说情结;既想要在形式上玩出花样,又念着经世小说的目的性;既想要延续乡土文学的传统,又想摆出都市文学的样子来(不少篇目采用了警察审问的形式,已经有雷同的嫌疑);既想要向福克纳(那些大长句)、舒尔茨(“父亲”的形象)等西方文学大师致敬,又想从老祖宗那里借点东西过来装点门面……结果,瞻前顾后,左思右想,弄成了“四不像”。所以我必须直言不讳地指出,这本书是一个眼高手低的写作者所进行的一次失败的文学实验。

说起来我跟孙一圣还是有交情的,在网上有过一点交流,有不少共同的朋友,也一起吃过一次饭。(我还记得席间他一直面带微笑,一言不发,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此,在下决心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虽然“对文不对人”,但“伤害”似乎也是在所难免。不过另一方面我又想,有文学前辈的捧场,有英国翻译家的“加持”,有其他读者的褒奖,我提出的质疑应该是构不成什么打击的。
(4)

当然,我明白,谁也不愿意看到差评(何况这书还是作者送给我的),解释再多也没用。如果孙一圣因此而与我交恶,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提前在这里说声抱歉。

以前很流行“文人相轻”的说法,毫无来由的“相轻”固然可笑,但那里面至少还有一点骨气和可爱之处,现在倒只剩下“文人相捧”了。实际上我经常看到糟糕的小说被人捧上天,出于友情的赞美自然是可以理解的,但真的有必要冠以“最具潜力”“最好”“迟到的大师”的称号吗?这大概也是因为普通的夸奖早就烂大街了,不得不在用语上一步步升级。在一片祥和之中,“批评家”这一本就稀缺的物种在这个国家也似乎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不止一次听到从事批评的人不无得意地指出,如果他想要“批评”一个人的作品,一定不会让那个人看出来。呜呼!我没有也不想习得那样的本领,我觉得是时候撕掉窗帘,散散这满屋子一团又一团的“和气”了。

注:
(1) 实际上我并不知道阿乙老师这里所说的“新”是什么意思。如果取的是“法国新小说”之意,国内写“新小说”的人本来就不多,这“最好”的含义似乎也就消解了。如果是在一般意义上使用“新”,那么阿乙老师也算“新小说家”吗?谁又是“旧小说家”呢?
(2) 比如《喧哗与躁动》里有一个白痴的视角,《尤利西斯》最后一章没有标点,试图还原的是一个女性的情感独白。
(3) 很遗憾,我没有在别人的评论里看到对这种半文不白的写法的评价,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忽略。
(4) 有一个读过2000本书的豆友“抚顺读书人”在评论此书时说:“当然更复杂的你看不懂可别怪我,只能怪你智商不够,如果智商够,那肯定是没耐心读,如果耐心读了,那肯定是对新小说不敢(感)兴趣。如果你真感兴趣,那么慢慢读,你就能够读出孙一圣的奥妙了!”我对新小说还是有点兴趣的,读得也慢(不得不慢),但还是没有读出奥妙所在。所以大概我只是“智商不够”。对于我的这篇评论,喜欢孙一圣小说的读者也可以作如是观。


出版人(王二若雅)回应


回复远子"我家没有龙

——关于一部糟糕的先锋小说集的阅读报告"


我是出版人,首先,看到这个评论我有那么一下是生气的,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作者和出版的作品被这样批评。因为任何一本书出来,从某种程度上,一定是编辑认可了某一点的。否则就不会出,除非人情稿。但也是高兴的。因为我一直强调也特别希望,小说出来后能有各种声音,一律的五星赞美,那是有问题的。我相信,每个人写作者都有自己的盲区,或者说缺点,没有人能达到完美。只能不断的修缮。所以有争论是好事。至少说明是认真看了。我相信远子和其他作家写作也会有不同的问题。所以批判也没啥。

不过,我有几点想说,第一,我们出版他的小说包括另外几个一起出版的小说,从来没有说他的小说是先锋文学,我们从来没有打先锋文学的牌子,先锋文学的作家们的光芒我们不想去沾也不想去做这个比较,而且先锋文学的盛名作家,余华他们,也会有缺点。我们不用抓住他们的缺点就去否定他们作品的所有。我想远子从一开始就把作品套用在并不合适的先锋文学的自定义里,是否恰当?我们的概念一直说的“新古典”写作,似乎被你一说,这个概念更妥当了。

第二,我和远子也算是认识,远子自己也曾做过出版,想必也明白腰封的语言固然有点夸张,但通常并非作者的主张,这种气不用撒在作者身上,图书市场一年出版的书千万,大家都知道腰封的是广告属性,如果你对于腰封如此愤怒,我想你一天365天,愤怒也愤怒不过来。我们也确实是考虑市场,谁不想自己的作者书出来能多卖一两本呢?这种心情无可厚非,你不喜欢腰封可以扔掉。也是为了便于大家扔掉所以才做成腰封,而不是印刷在书上。

第三、远子的代入感是不是稍微强了点,这本书,阿丁怎么个捧场怎么个虚夸了?在哪里,我觉得远子应该全文都客观或许更好(而不是因为你知道他们曾经共事过就自动的脑补)他的小说已经尽量的不去打扰熟人了,王小山对孙一圣的小说非常喜欢,但我并没有麻烦他。孙一圣的小说出来,阿乙主动跟我说要帮忙,但因为阿乙最近常处在病中,我们也尽量不打扰他。这句话也是他对外采访时对记者说的话,并非我们的人情之托,我确实考虑市场所以选用了。他是真心欣赏孙一圣小说中的一些特质。另外,所谓新旧小说的分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尺子,别人的尺子也没说代表了标准,你的尺子不是代表所有人对文学的判断。

第四、孙一圣的译者是资深译者,大家可以去查询,她并非第一次翻译汉语小说。她的汉语小说看得不少,英语原文小说看得多少就更不用说了。译者原来是大学的老师,她不会是傻子。对方的文学修养和鉴赏力不会比普通人差。这是基本的。她是如何发现孙一圣的小说的,她和我说过,是孙一圣在天南杂志发表小说,她在天南上看到,感觉很不一样非常喜欢说没有加过中国人这么写小说的,她联系天南,然后联系到孙一圣,然后翻译出去在英文文学杂志发表。之后另外一名翻译者在孙一圣的博客上读到他的小说。给他留言,建立了联系,他们合作翻译了另一篇小说猴者(他们表示他的小说确实很难翻译)。还有一篇小说,是渐近线要发孙一圣的小说,然后联系到译者。一个还没有出版过小说,一个在山东农村,没有任何人际关系来到北京,唯一的就是通过进入铁葫芦小说做编辑认识了王小山,阿乙他们几个人,他们对他很欣赏,当然也包括我。他小说处境的变化是在天南发表作品之后,得以被译者发现。我觉得这即是偶然,也不是偶然,天南发表的作品毕竟不是他一个。诚然,他的小说一定是有毛病的,语言也不够圆融,他的小说至今还未在国内重要的文学期刊,如收获,人民文学、当代等发表过,我想确实有一些客观原因的。但阿乙等不少作家都曾在出名前,这些文学杂志都不曾青睐。

第五、作为他的出版人,包括被说腰封上有迟到的大师这些字样的书,我想说一点,写作可以有缺点,作品可以有缺陷,语言可以有毛病,但不能没有特点和文学的企图心,不能没有文学性,和文学这一门艺术的艺术构建和内核,我的标准是瑕不掩瑜,只要好的方面好到一定份上,一些缺点是可以允许给作者时间去进步的。而一个四平八稳没有缺点,也无闪光点的所谓成熟作品面前,如果可以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就是中庸,中庸的作品这个判断是中性的,无对错,无高低,可能有一个点,那就是对于阅读感受来说是好的,没有门槛的,但是如果从推动一个艺术门类的进步,就需要有人去做改变,去冒犯,去冒进,每一项事业从大的时间里去看,总有一些人是去当炮灰的。从出版利益上去选,或许选中庸之作,市场更保险,但我更愿意选炮灰,中庸不会有可能,而炮灰到底是不是炮灰谁也不知道。

孙一圣他们就是在做尝试,去寻找当下没有的一些可能。远子说孙一圣的小说有些明清白话小说的影子,他还是仅仅在句子上。语言上,我觉得孙的语言跟中国真正传统的语言里去吸收东西这并没有问题,反而是一种好的现象。我们都知道现在的翻译语感确实很普遍,这谈不上坏事,但学习自己国家的文学语言反而变成问题了吗?另外,从小说写作方式上讲,我们都知道,中国的小说发展很晚,以前诗词是高雅的文学,小说是主要是世俗故事,或者是志怪,尽管有精品,但不成系统和继承,我们都知道是四大名著算是小说,但还是中国的世俗小说的写法。而孙一圣的小说。语言在学习吸收中国传统语言的表现力和诗意,写作题材和内容已经不再是世情,而是更多的在学习西方小说的技巧。小说写作技巧上,我们都知道西方非常发达。从结构和细节,到人物视角的安排等等,都是为了丰富小说的可能性。

还记得,一个细节,在一篇小说中,一个男的翻过栏杆,拍了拍手。当时翻译来问,为何这个要双手拍一拍。因为这个地方是废旧很久的,拍一拍是因为栏杆风吹日晒的早就生了锈(前面是有叙述的),人在生锈的栏杆上撑着翻过,会很自然的翻译会搓一搓手或者双手拍一拍,为了拍掉铁锈。解释过后,渐近线的主编也瞬间明白过来,特地写邮件过来大为赞赏。我想说这是写小说的态度和观察力。

第六、从远子的评论来看,他更多的停留在句子的评价里。我想写小说的也好,和小说读者也好,大家都知道,读小说不是读一个一个句子,而是读一个整体,一篇小说的好坏不是某一句话的好坏,而是结构语言,人物,故事,内在精神等等。如果以远子的评论,拆解式的一个个拎句子去读小说,我想任何小说可能都会被读的不知所云,痛苦异常。不否认,孙一圣的语言并非好读型,但毕竟每个句子需要放在整体语境和故事里去看待的。

比如他的下小说,猴者,在写父亲如何训练猴子说话的这个过程,这是没有可以参考的,不能写虚夸了,否则不真实,如何处理这个过程,让读者读来觉得既真实可信,如能过度自然,这些才是小说写作的关键,而他为何要训练猴?因为他一直被人看不起,他想创造一个传奇,让人对他另眼相看,那他为何不选择训练熊或者老虎呢,因为中国农村耍猴的比较普遍,和人也近,选择训猴更具有可信也更离生活真实更近,也符合人的身份和他对成就动物传奇的想象力的。他那种压制的尊严和想要获得崇高尊严的这种精神内在。我觉得这才是写作者最重要重要的也是读者最应该看到的。

他的作品确实不像很多作品那样掰开了,但我还是希望读者更多能看到这些吧。另外,有一篇,爸你的名字叫宝田,孙一圣在写主人公在寻找他的父亲的时候,看似了写了一天他的行走,实际一年四季都在这一天里写了,早上的季节变化,气候,中午,下午,晚上都不一样,环境,他已经走了很多年,外形和衣服都有变化了,我很期待真正看进去的读者能发现他的作品的用心。他的语言是他的特点最先入眼的,也是可能让人喜欢他活着不喜欢他最重要的理由之一。

另一篇小说恶龙中,一个穷人家女儿要一个同村富人家,去对方家里见面,坐了他们家沙发,女儿流露了很喜欢他们家的沙发,对方第二天就将沙发送到他们家来了。这对他们家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嫌弃他们家衣服脏(作品有叙述)坐了沙发,还有一种就是同情他们,既然喜欢就给他们送去。作为穷人家的父亲,他做的是接受,同时默默把自家门板劈了,做了一张全新的餐桌送到男方家里。这种细节将一个男人的暗暗的骨气表露无遗,而不用借助任何其他语言抒情。这种不动声色的往来,才是真正的精彩之处,也是小说最重要的部分。作为出版人,诸如这种不同凡响之处,是我很欣赏的。不仅仅是他,我出版的作品,我可以说,不可能也不存在完美之作,但每个作者都有自己的特别之处的。而且一定是他们的闪光点在我看来一定是远远超过他们的缺点所带来的影响的。

另,补充一点几篇小说里的语言,贴几个小片段,好坏每个读者有自己的经验去感受。


《恶龙》:昨夜的一场火烧来了这场雨。这雨本是囫囵个的,落地上迸碎一个个的响,扑棱棱不罢休。那天晚上,这个冬天的寒冷终于漏光了,连颜色也懒得留。起先寒冷的外头裹的是冬天,没料想这冷强劲又连绵,一再的推诿,撑大了冬天,一丝冷也走不漏。我们拿刀剖开这冷一路跑啊跑,只听见两瓣冷呼呼灌进耳朵,末尾我们来到冬天的边沿捱过白天、更捱过黑夜,我们喘着气,浑身哆嗦了一阵后才领略到这冷已洇透脸皮、渗进肉里并为之惊愕。老天捂着雨不落,人们抡着铁锹、锛子或镰刀一小口一小口地凿着冷。


《猴者》:尽管这猴子聪颖非常,毕竟是只猴,身负的仅是无愧于猴的本领,它最大的智慧依旧高不过人类的愚蠢;人呐只是猴子直立起来的痛苦

《而谁将通过花朵望天空》:王石单手入怀,什么都没想。他没在等谁,同时又期待。那条每天经过的畜生冲他吠时,他生了气,呲牙威吓,吠声狂乱。接着,他跳起来,向前奔。绿草陷湿他的鞋。出事之后的王石穿过竹林,刀刀月光劈过来。(因为有竹林,竹林会造成月光一道道白,而这么写对于当时的人物身份来说太合适了,我也没有见人这么写过,我觉得简直绝了)

《马得木》:“族长盥手上香,恭拜先祖,大家也都拜过。族长命人谪摘柳条,抽打空中,一抽神明不言,二抽妖鬼难驱,三抽人人自身。抽毕,盈虚推步,计算三九。族长年老体衰,捉字逮句:秋寒薄日,薜萝藏虺;尺寸昼夜,乍长乍短。昔浩汗青苗,今成天塍稼穑,雁驻稻粱。杵捣破千石,储做秋冬计。昊天庇佑,堪如今,对举觞。当思答报恩佑,讫天拜谢。族长言毕,声嘶力竭,再言,凡我族者,若不孝子孙玷宗辱祖者,必公同告庙出族,以白家风。然系万不得已之事,即使命限大晦,须郑重,慎经率。条开各后者,乃是。大不孝者,出。大不悌者,出。为盗贼者,出。为奴仆者,出。为优伶者,出。为皂录者,出。妻女淫乱不制者,出。盗卖祭产者,出。盗卖荫树坟石者,出。语毕,族长回身坐下,主簿端坐在侧,案前摆着纸砚碳墨,签筒一个,大红朱笔一支。”(这个是远子说的不知道意义何在的一大段文言文,这段文言文明显是族规,是族长在开训,老族长开训当然是要诵念一遍族规。我想他应该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没有看懂小说。我真的觉得非常好这语言,能看懂又简洁,不要求所有人的作品里出现这样的语言,但有出现这样的语言能力的人,我真的觉得还挺好的。何况他是给合适的人,合适地方努力找合适的语言,我们都知道,这对于小说是很重要一点。)

第七、生气只是那三秒,三秒过后是高兴的。我希望更多人关注文学讨论文学,批判也好,骂也好,至少是对文学还有美好之心,否则完全不会花时间去关心它。也感谢远子这么认真的写,只是我还是希望大家看小说不要从句子拆解的方式去看。有问题不代表就是糟粕。尤其是有粉丝众多的写作者,或许更需要深入的理解作品才好去评判,尤其不要轻易贴标签。我希望这个世界有合理的批判,也希望有人对我的任一作者不要打公正客观的批判去做非公正的批判。看一个人是否公正,可以看看对方以往的所有东西,如果一个人以往都不是,突然某一天公正了,这份公正是很值得怀疑的。当然,我也非常理解人情,人世无人情就太不可爱了。何况我是热爱世俗生活的人。

以上。仅作一个出版人的回复。就这么敲的,应该有不少错别字,有语句问题,希望大家不要找这方面的问题,没经过校对(即便校对也很难做到百分百无误)望理解。

另,更多的还是希望孙一圣本人来回复,正好也和大家聊聊小说。


作者(孙一圣)回应

该怎样击中一部小说的要害——回远子老师


1、关于远子老师

远子老师说与我有交情,确实有交情。

一是,我也与远子老师见过一次面,席间,远子老师一直面带微笑,说话如绵绵细雨,同样也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没想到远子老师对我也是如此)。

二是,大概是此次见面之后,又有一些朋友向远子老师对我吹捧了一下,说我小说写得如何如何好。然后,远子老师欣然向我约稿,要发表在豆瓣阅读。其实我不大喜欢电子发表,有时候宁愿自己免费贴网上,也不想发在电子媒体上。尽管我工作的单位果仁小说也是电子杂志,但这个没办法,这是工作。而我的毛病,则是我迷信纸书。但远子老师又是好心,我便给了他三篇,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三篇是《爸你的名字保田》《外婆别咿咿呀呀学我娘》和《到死时沾染神之光芒》。豆瓣推出后,我还曾发微博说,因为是电子的,不推荐阅读。远子老师说,你自己就是做电子杂志的啊。大概是这样,我不记得原话了。

三是,后来远子老师也经常投给我一些稿件,我看了之后感觉不错,只可惜,与我们杂志风格不太相符,每次都没能过审,每次我都很抱歉,好像最后一回我都不太好意思跟远子老师说话了,远子老师脾性也好,也不追问(这个跟我有些相似,我投稿也不好意追问编辑,都是自动过了两个月,没消息再另投),后来也就没再给过我稿件。(说实话,作为编辑,我真不是个好编辑)其实,我还是蛮遗憾的。后来我听说,远子老师也蛮痛苦,经常发不了的稿子,好像是因为有些杂志觉着他通俗,而有些杂志又觉着他不够通俗。这只是我道听途说,也不知真假,听到这个我蛮愧疚的,因为我也没能给他发过稿子。好在后来他出书,我记得豆瓣和微博我还都有转发,虽然我豆瓣粉丝少得可怜,微博可能多一些,但微博嘛,大家都知道,僵尸粉多。尽量帮一下,我知道出书不易,何况我又觉得比市面上不图书写得要好。

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所有的交情。

2、关于王二老师(大家私下都称她二姐)

关于语言,王二老师,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而且我真是佩服王二老师写的有理有据,张弛有度,非常绅士。远子老师也很绅士,回得也很好,该歉意的歉意:比如,这个拿我开第一刀的差评;比如阿丁老师没有为我在书上或微博上没有过度吹捧过我。该坚持的坚持:比如,无论谁从我小说里拎出个句子他都会说,我就不觉着这些句子好(哈哈,可爱实诚的很)。

说句题外话,每次看到我书的腰封我都觉着脸红,不好意思再看。但考虑到编辑的考量,我也就只好任其为之了。

说实话遇到王二老师这样的出版人真是我之大幸。我的稿子两年前就交稿了,而且我也已经跟朋友说过,书马上就出,但是书却一拖再拖,我都不敢说我写东西了。我曾一度埋怨王二老师,怎么还不给我出。王二老师总是说再等等。她微笑着说。天知道这笑背后有多大难处。后来我才知道,这中间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真是很大。

还有就是,远子老师给了差评以后,编辑想让我回复一下。我也看了,我不想回复,因为是小说就是给人看的给人评的,一两个差评没关系,从我出书难度上讲,就是全都差评我都无所谓,还是那句话,小说是给人读的,脸是给人看的,你不能只让人夸,不让人批。再说,我写的又不是那么十全十美。

但出版方有出版方的顾虑。我就跟编辑说,还是不想回。

这时候,我正在写一部写了快一年的小长篇,焦躁得要死。说实在的,仅对出版方来说,我这种做法很不对,先不说王二老师的苦心孤诣给我出书,我这三个字,不想回,是极不负责的。只是,我老觉着,自己给自己辩论,总有未开口,已自矮三分。后来朋友也来说还是回复下,这样的讨论也不是坏事。但是看了王二老师的回复,远子老师的长评,我觉着我再不回复真不像话了。但是关于我的语言的问题,我想说的都被王二老师说完了,我就跟朋友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但是朋友说,关键是你得说句话。只说”支持王二“四个字也可以。

所以我还是说吧:支持王二。

没有理由,就是支持。

3、关于我的小说

只说一点点好了。

其实远子老师说的蛮好,我看了都想给自己的书去打三颗星了,出于不想让自己死得太难堪,于是我稳了稳心神,很违心地控制了一下我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想看关于语言的具体讨论,请看上文,王二老师的回复。


其他不论,远子老师喜欢拎出句子讲,我就拎出句子讲,不讲故事,不讲语境。那么先看下面这个句子:


“昨夜的一场火烧来了这场雨。这雨本是囫囵个的,落地上迸碎一个个的响,扑棱棱不罢休。那天晚上,这个冬天的寒冷终于漏光了,连颜色也懒得留。起先寒冷的外头裹的是冬天,没料想这冷强劲又连绵,一再的推诿,撑大了冬天,一丝冷也走不漏。我们拿刀剖开这冷一路跑啊跑,只听见两瓣冷呼呼灌进耳朵,末尾我们来到冬天的边沿捱过白天、更捱过黑夜,我们喘着气,浑身哆嗦了一阵后才领略到这冷已洇透脸皮、渗进肉里并为之惊愕。老天捂着雨不落,人们抡着铁锹、锛子或镰刀一小口一小口地凿着冷。”(取自中篇《恶龙》开头)


远子老师说:“将几百年前的语言生搬硬套到现代人身上,这能成为语言创新?还能有表现力和诗意?好吧,我确实不懂。”(远子老师语)

如果这样,那么我们还真不在一个语境上,因为这不是一场理论了,而是鸡同鸭讲(远子老师是鸡,我是鸭,绝无谩骂之意,就是套用下这个词语)。永远都会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没个定论。如果我还跟你争,还在跟你讲一些套话,还再跟远子老师去理论什么生搬硬套,什么语言创新,什么表现力和诗意,我就不配写出我引出的句子,别说对不起别人,对不起自己,连这些句子我都对不起。所以,还是别再争这个问题上瞎争了。

至于远子老师说的那个我老说”日屄“的事儿,这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个问题啊,不知道为啥给远子老师造成这么大困扰,真是抱歉,让你看到这个”屄“字。

远子老师一片赤诚,又提笔写了那么多,我知道很辛苦,因为我写到这里都不知道该写啥了。但我觉着还没说到问题的关键。

小说当然也要看语言和句子,但真的仅仅只有这一点吗?

在这里,我也给自己开一刀好了。这些评论,写这篇文章前我特意挨个看了下,没人提及这个问题。我觉着这才是问题的核心。没错,我要把我剖给你们看了。

我也不说别的小说了,就以《猴者》为例。读者最好看一下《猴者》这篇小说,电子版在这里:
https://www.douban.com/note/518546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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