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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与兴奋剂擦肩而过


2004年的秋天,当我跨过千军万马终于站在某大学的校园里,看到昔日一起练体育的队友时,不禁感慨万千。她走过的路也是我曾经的梦想:通过苦练体育,以优异的成绩被名牌大学特招,从而避免与众多考生挤高考的独木桥。当然我那时还有更高的梦想,我希望将来奥运赛场上有一面五星红旗是因我而升起的。所以那是一个每每看比赛都会开始紧张,而后热泪盈眶的年纪,与现在已有十多年没看过任何竞技赛事的我,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我当时的小小梦想在初二的时候便夭折了。当时被教练送去沈阳替别人打比赛,因当天突然降温而在赛前热身不足,我的右腿肌肉严重拉伤。当时年纪小没经验,也没人告诉我该如何处理,于是也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后来休息了一段时间,在没有康复的情况下又被教练叫去复训,结果再次拉伤。我记得我当时一滴眼泪也没有,但内心却非常悲伤。我看了眼训练场里那面扬得高高的红旗,知道再也不会有同样的一面为我升起了。而自小学三年级开始每日早出晚归的训练,那些年年岁岁辛辛苦苦的汗水血水,甚至因为体育生的身份而背负的歧视与偏见,也将一同随风而去了。

后来我自己改了名字,扔掉训练服并穿上了校服,回到学校乖乖地做个好学生了。只是偶尔在下午三四点钟,平时固定的训练时间,双腿在教室里无法安静总想乱动时,曾经的体校经历才会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

我是小学三年级在学校操场上跳皮筋时被区体校的教练相中的,开始练习的是跳高。但显然我在短跑方面更有潜力,所以后来就改练短跑了。在区体校的时光还是很快乐的,因为年纪小,所以训练并不系统,整日几乎都是在玩。有时在山上跑,有时爬楼梯,有时教练就带着大家一起踢足球打篮球。我小的时候体弱多病,自打练体育之后身体好了很多,父母也很高兴。于是那个时候也开始多动起来,几乎去任何地方都是用跑的,好像就无法安安静静地走一段路,也从不觉得累。

后来为了练习更方便,教练建议我转学到区体校附近的一个名气更好的小学。因为体育成绩好,所以那个小学也很开心地接收了。但由于我是体育生的身份,只能被插入到较差的班级里。也是因为这样的身份,遭遇了不少的歧视。那时我是在一个学期的中间转学的,所以需要把在原小学学习的课程进度和写过的作业交给班主任过目。

那个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男性,戴着眼镜,总喜欢眯眼睛。他拿过我的作文本,随意地翻了几页,就瞪着我说,你写作文写成什么样子我就不管了,但你倒是分段啊,倒是用标点啊,哪能全篇就一段就一个句号呢?!

我当时真想朝他大吼:你四只眼睛加一起都看不清楚吗?我哪里没分段啦?哪里只用一个句号啦?体育生就一定学习差一定不会写作文吗?!

但是我克制了。一是胆小不敢跟老师叫板,二是初来乍到不好把关系闹僵。于是对他说,老师您再仔细看看,我分段了也用了好多标点符号。后面还有从前老师给我的评语,您也可以看看。

那个班主任一摊手:行了,我知道了!

于是我的第二段小学生活便开始了。可能这位老师在那次对话中感受到了我的愤怒,又或者我的反驳激怒了他,他后来一直对我很冷漠。我刚到的那个学期期,考试考了双百分(语文和数学,那时还没开始学英语),被同桌发现后开始大声嚷嚷,我们班居然有个双百分哎!教室里顿时变得很热闹,班主任不得不走到最后一排我的面前,拿起我的卷子扫了几眼,确认没有扣分的地方之后说,作文是不可能给满分的,所以你不是双百分。咱们班也没有双百分。

我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文章,也是转学后开始的。每次稿酬都是寄到班里,由班主任拿给我。他每次都会看一眼是哪个杂志社,然后跟我说,不好好学习成天捣鼓这个!有次绘画比赛一定要写指导老师,于是我就把自己的真名写上去,然后在作者那里留个笔名。于是杂志社寄奖状时便写:姜某某 老师收。同桌笑得前仰后合。本来我觉得挺好玩的事情,经过这位班主任之手,总免不了一番嘲讽:还冒充老师,品行有问题!不过偏见归偏见,这位男老师倒是从没有打骂或体罚过我。但也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我跟同桌在最后一排从来不听课,总是抱着高年级的数学课本比赛谁做的题又快又多。说起这位同桌,也是个数学小天才。没跟他早恋过,倒也是憾事一桩。

小学总算无风无浪地平稳度过,到了初中,我就被市体校的教练挖走了。当时那位教练两次来到我家里,各种说服,主要就是说我的成绩如何如何好,不继续练习可惜了。然后父母说家里没钱继续让我练了,那位教练眼睛一亮,这好办啊!你就不用交训练费了!回头我给你置办一套行头!

于是我的市体校生涯就开始了。作为唯一不交训练费、教练还总给买各种训练服训练鞋的人,体校里那些大姐大虽然不敢直接欺负我,却也一直虎视眈眈。比如无论是比赛中还是在平时训练时,我都不能跑得比她们快、比她们多,一定要表现得比她们弱,不然就会被欺负。当然也有光彩的时候,由于她们不是市区的,所以市里的比赛她们都不参加。于是我便可以撒秧子地跑拿遍各种金牌。

教练训练我们还有另外的目的。那些比我大的队友,时不时总会被派去外地替别人打比赛,然后教练往往可以从中获得一些回扣。我们队里管这叫做“做贡献”。于是当我在市体校里练了一年之后,便轮到我出去“做贡献”了。我第一次去的地方是大连。只记得当时自诩个子高的我看到了很多比我高出一头多、非常魁梧看不出性别的人,显得我特别瘦小。后来看到这些人跟我站在一百米同一起跑线上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她们都是女生!无论身高还是体重,她们都比我多太多,说话声音也非常粗,感觉一巴掌就可以把我拍死。于是,在小城市各大赛场上驰骋惯了的我第一次感觉受到了威胁,当时紧张得直想上厕所。好在后来我还是进了决赛,并跑了第四名。一想到有那么多大块头被我挤在后面,心中就无比得意。那次替赛是个综合赛,也就是说我还要去扔铅球。这是我从来没有训练过的项目,所以心中无任何期待。那些大块头们像扔玻璃球一样把铅球扔出去,而我却举都无法举起来,只好放弃。这一次大连替赛还算顺利,但对于那些清一色的大块头们,我并没有多想她们是如何变成那样的。

第二次沈阳替赛就遇到了肌肉拉伤事件。虽然这次跑过了大块头们取得了第一名,却使我永久地离开了运动场。直到后来上了大学遇到了昔日的队友,当年跟我一样瘦小的身材也变成了大块头,并且嗓音有了明显的变化时,我才恍然意识到当年在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药在当时的市体校是个人人皆知的惯例。当一个队员的年龄达到一定程度,成绩练到一定程度,有机会在日后参加省运会(四年一次)时,她就会有吃药的资格。而那是一种荣耀,就像被被加冕一样,在芸芸众生中被拣选,意味着从此将走上一条不同于常人的成功之路。获得吃药资格的人会被特殊对待,教练会格外关照特别重视,她们会接受单独或优先训练。而那些没有吃药的小喽啰只能在其后或空闲时间训练。由于她们吃了药,相应的运动量会大大加大,她们的成绩也会突飞猛进。在体校里成绩是第一生产力,只要成绩好,教练就唯其是宝,别人也就不敢欺负你,甚至要来奉承你。所以,那枚小小的药片简直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敲门砖,体校里的人无不渴望觊觎。

我早知吃药的事情,但之所以离开体校那么多年才把它跟那么些大块头们联系到一起,是当时实在不知道它的威力。年少的我们人人都想成功,都想实现梦想,而吃下一枚神奇的药片就可以轻易实现,谁又会想到它的本质是什么,以及会给女性的身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当年如果我不是腿受伤,就一定会像那些队友们一样“骄傲”地吃药,取得非凡的成绩,甚至得以去到好的大学,但然后呢?我会愿意接受瞬间猛长的身高和块头,越来越平的胸部,以及变粗的声音吗?那如果我后悔呢?一切还能变回原样吗?听说有的女性因为雄性激素服用过多,甚至无法生育。

当然体校里吃药的女生也不是都会有明显的身体特征变化。有的队友只是声音略微变粗,不仔细听察觉不出,身材则无明显变化。我猜可能跟药量、吃药时长,以及个人体质有关。这些药由于是平时练习时吃,比赛之前就会停,所以省运会的药检很容易就可以通过,即使有些人的身体特征已经非常明显。这几天听说查出了08年奥运会上有人使用兴奋剂。国际顶级赛事尚要等待这么多年之后才能查出兴奋剂,在平时的训练中“适量”采用就更是难以察觉了。你又要如何证明,人家的身材和嗓音不是天生的呢?

所以我现在甚至要感谢当时未能继续我的体育生涯。倒不是说去性别特征的女生就不能活出自己的美丽,跨性别者一样有自己的精彩人生。但前提是这是否是自己积极追求的变化,是否是自己的自由选择。如果真心热爱一项运动,想突破自己,大可勤奋苦练,何必要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改造的工具,来满足胜利的虚荣心呢?当然相信很多运动员也是受害者,如果现在吃药还像当年我们那个小地方那样普遍的话,恐怕就不是个人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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