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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偷渡客在海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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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66个故事



图片来源于网络



背叛与传承


 英格


作者:英格,本名王捷,心理学讲师,心理咨询师,现居深圳。



2000年发生在英国多佛尔港事件,今天年轻人看来实在匪夷所思。死去的58个中国偷渡客怎能想象今天的情形:各国大门对中国敞开,中国游客爆买顶级奢侈品,挤破高档百货商店,中国人买遍全球房子,即将成为地球地主。仅仅过去不到二十年…..中国人爱说风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偷渡客和难民的风水也能成为谶语吗?


上世纪90年代,我在广州领取留学签证时,第一次体会何为'偷渡客'和'难民'。各国驻广州领事馆管辖着广东,广西,福建,和海南四个省。福建在当年最敏感,因为偷渡客大多来自福建和浙江。领取签证当天,我如约到领事馆门口等候。门口人不多,有个学生打扮的女孩,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对父女模样。领事馆如期在下午2点打开门,领取签证的人手捏回执排队,每个人都一脸焦灼。那对父女没有在领取签证的队列中,而被叫到旁边的面试间去。女儿进去,父亲在外等候。按常规,领事馆下午的工作,不接受申请和面试,只办理领证之类事宜,因此,这对父女显得特别突兀。领证队伍安静,那时有手机的人很少,人人东张西望,顾盼左右。突然,面试间传来一阵喧闹:


'我去留学,又不是偷渡。'那个女孩的声音。


'请相信我,我是大学生,我收到德国大学录取通知,你们为什么还要拒绝我?'女孩声音高亢,中年人在外面拼命拉面试间的门,门反锁着。


排队的人齐刷刷盯着面试间方向,一张沮丧的脸从门后出来,'拒签'写在女孩脸上。中年人冲进面试间,看样子想说点什么,只听到拉窗帘的声音,如同法庭上法槌落下,终止他的申述。


我很顺利拿到留学签证,离开领事馆时,听到有人在议论,凡福建的护照,签证官连看都不看就扔出来,因为怕偷渡客和滞留难民出现,所以宁可错过也不放过。我在电梯里和那对父女碰面,我站在他们身后,看到两个佝偻的背脊。


我留学的小城风景优美。城里有家中餐馆,餐馆的老板是香港人,老板娘是浙江人。刚到小城,我去餐馆吃饭,席间和老板攀谈起来,大家都讲广东话,颇感亲切。


'你来德国很久吗?'我很好奇,留德学生大部分来自中国北方省份,长江以北居多,广东人很少,香港人就更少,因为香港人大多去英语国家。


'我们全家移民荷兰,我从荷兰过来。'老板给我倒茶。


'哦,你夫人也是香港人吗?'


'不,她是浙江人,偷渡来的……'老板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老婆听见,也生怕别人听见。他的声音很压抑,也许乡音让他得到释放,他对我没有任何戒备。


'她挺苦的,蛇头收每人一万美金带出来。坐火车,坐汽车,走路,白天睡觉,晚上赶路。黑麻麻的夜里一群人像牲口一样被赶来赶去,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只有不停地走。蛇头路上不断加钱,长得好看一点的女人还有可能被强奸…..她从东欧那边走过来……'老板说着说着,一脸唏嘘。


我的心紧紧的,从厨房门缝里打量老板娘。老板娘身材矮小,脸色泛黄,身心疲惫地坐在地上洗碗。我无法想象这样娇弱的身躯,如何翻越欧亚边境的山川和树林,穿过水泥都市,披星戴月走和跑,来到这个安逸的小镇?她又是如何遇到这个香港男人,并成为夫妻?


一连串问号打在我脸上,老板似乎读出什么,但他没有和我多说,径直走入厨房帮老婆抬箱子。后来,因为要节省开支,我很少再光临这家餐馆。


十几年后,我再次回到小镇,餐馆还在,这对夫妻还在。我依然进去吃饭,依然和老板攀谈,然而老板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说:“我十几年前在这里留学,还记得我吗?”


老板笑笑说:“有点印象,但记得不大清楚。”


我问:“你夫人还好吗?”


老板说,你看她。我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个脸色红润,富态无比的女人坐在太阳下看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玩耍。


'我们有三个孩子,这是最小的女儿。'老板颇是得意。


我看着这个女人,想着这个玩疯的女孩。如果这个女人不偷渡离开中国,这个女孩今天也许会在浙江或中国某个地方读书和写字,或许会成为今天某个土豪的孩子,又或许会成为留守儿童,谁知道呢?这个母亲书写着女儿一生的定义。


我在德国认识第二个广东人,她叫朱嫂。朱嫂以家属团聚名义从广州从化到德国。我和朱嫂在菜市场上认识。我喜欢逛新鲜蔬菜市场,没钱经常吃,也要挂个眼科,过过眼瘾。


我看见朱嫂时,朱嫂正在讨价还价:'wie viel?'(德语:多少钱?)朱嫂口音里浓浓广东腔,我弱弱问了一句:'你是,广东人?'朱嫂眼睛发亮:'是啊,是啊,你也是?''嗯,我来德国读书。'每次听乡音都让我激动一把。


'你在德国干嘛?'我问朱嫂。


'我老公拿到居留权,我过来团聚。'朱嫂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们全家都来了吗?'


'嗯,两个儿子都过来了。有空来我家里喝茶吧,这会儿,我要去做清洁。'朱嫂买了一把新鲜大葱,向我挥手再见。


从一些老留学生那里,我了解到,朱嫂的先生最早以厨师身份申请工作签证去美国,后来工作的餐馆倒闭,朱先生签证到期没找到工作,只有在美国黑下来,至于怎么来德国,没人知道。


我怀孕五个月,在小城广场上遇见朱嫂。朱嫂很疲惫,坐在喷水池旁休息,看样子刚下班。我走过去,朱嫂马上认出我来。


'我的妈呀,你都怀孕了,结婚了?'朱嫂惊叫起来。


'没结婚。'我淡淡回答。


'那孩子他爸爸呢?'


'在东边,柏林。'


'你一个人怎么生活啊?以后怎么办呢?你父母知道吗?'朱嫂连串问题,问得我不知所答。


'还好吧,能应付过来。你还好吗?'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朱嫂,就敷衍说几句。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我知道啊。我以前在从化种地,带着两个化骨龙(粤语中对小孩的戏谑称呼),每天起早贪黑,日日心里咒他爸,后来团聚,才知道他爸吃的苦比我多多了。'朱嫂越说越激动。


我默默地坐在朱嫂旁边,太阳把树的阴影都铺到我们身上。


'他爸在美国黑下来后,花钱跑到南美,去了巴西,在巴西希望能留下来,结果身份没办下来就被抓了,蹲了一年牢,出来以后又跑到英国,英国有很多中餐馆,还有很多香港人,想着大家都说广东话,总能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吧,结果,又出了死人的事(多弗尔港事件),英国根本不给留,最后很辛苦才跑到德国拿到居留权。七年啊,总算安稳,总算安稳了。阿弥陀佛。'朱嫂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早已不记得在说我怀孕的事。


如果不是我亲耳所听,我不会相信一个广东农妇能流利说出这么多国家的名字,而且非常有逻辑地绕着地球去表述,我惊叹朱嫂之余,是对朱先生的敬畏。


什么动力让这个广东汉子宁可绕着半个地球过着逃亡一样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国呢?在那些蹲大牢,下地狱,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他的内心如何挣扎?他一定遭遇濒临绝境的感受,他如何跨越这些感受走到今天?


后来我见到朱先生,问起他当年做难民的生活,他别过脸去,摆摆手说,不提,不提,太苦了。


十几年后,我重返小镇造访,留在那里的好友告诉我,朱嫂的两个儿子都非常出色,有一个还以优秀的Abitur(德国高中毕业考试)成绩申请到亚琛大学(德国知名的工科大学)。我内心有说不出的激越,中国人从来都以承担苦难的方式面对命运,为子女尽最大的努力,哪怕毕生苟活。


后来的留学生活中,我接触到不同的偷渡客和难民,他们没有国籍,没有身份,有的人甚至连普通话都不会讲。在中国大使馆办事,他们还要寻找讲老家方言的人做翻译和工作人员对话。我也资助过一两个难民,给他们吃喝,送他们去坐火车,但窘迫的留学生身份,一张火车票的钱,等于我两周的伙食费啊,所以即便尽力,也是杯水车薪。


回国后,每当我看到大量的农民工进城打工,和大批的年轻人去北上广深工作的新闻,都让我想起在德国遇到的偷渡客和难民,某个意义上,他们如此相似。从乡村到城市,从小城市到大城市,从大城市走出国门,人对于美好生活的渴望如此热烈。迁移的过程既是背叛又是重生,重生为了更好地生存,生存为了更好地传承,这样理解之下,一代一代的传承从背叛开始。尼采说,我们的眼睛就是我们的监狱,我们的眼光所到之处就是我们监狱的围墙。每一个有勇气走出精神樊篱的人,都从背叛自我,开拓疆界开始。在留学移民大潮涌动的今天,没人会记起2000年多弗尔港那58个死去的中国偷渡客,也没人会关注那些无国籍难民今天的生存境况,即便如此,我仍然惦记他们,和他们艰难的背叛与传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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