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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495个故事
《心术》
蓝夜灰影
关于医院有一句很经典的说辞叫做：在医院里都是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所以医院里只有两类生物--男人和牲口。在这里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平时看起来多么的柔弱，都能够爆发出令人吃惊的巨大能量。
然而就在这样的一群女人中，确仍存在着一位公认的女汉子，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男朋友，却有一帮好哥们，不会唱歌跳舞，却精于散打，自从记事以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小小的个子，却能扛起一桶纯净水，时不时的喜欢向大家展示一下她的肱二头肌，然后说：'不要叫我女汉子，我就是汉子。'
当然，女汉子曾经也想过做个萌妹子，只是当了医生之后，一忙起来，就恨不得自己脚踩哪吒风火轮，化身千手观音，高跟鞋和裙子自然就被淘汰到了衣橱的最底下，永远值不完的夜班让美女们最为推崇的美容觉，在退休之前基本上与女汉子绝缘了。
何况医院一定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这一点在上班时间上就有很好的体现，小医生们的正常上班时间是六点，如果夜班连白班，那就是三十六小时不间断，中年的精英派们是七点，专家们是八点，至于那些医界的的大腕们九点甚至是随意。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就不爱化妆的女汉子干脆就纯靠不断流失的胶原蛋白度日。
女汉子没有男朋友，甚至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在医院这么一个每天都在经历生死的地方，各种感情都在经受最为严酷的考验。
很不幸，在这里，爱情是最为不可靠的一种情感，不过幸好亲情和友情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比较可靠的，朋友往往能够一路陪跑，父母更是陪着患者们坚持到最后的战友。
每一次一对情侣中的一位住进来，女汉子总是期盼着他们可以一起坚持下去。可惜，从一毕业进入这家医院的血液科到现在，都没有遇到一对坚持到最后。
血液科一般都以女病人居多，年轻的女病人往往是男朋友陪着来看病，确诊之后，两个人一起高喊着要一起坚持住，直到康复。但是很显然，他们对于疾病的准备是远远不够的，在这场对抗疾病的漫长马拉松中，男朋友们往往到赛程过半时就已纷纷离场，此时父母扛起了对抗疾病的大旗，冲锋陷阵到了战线的最前端。
尽管当年，年少轻狂的女病人为了爱情抛弃了亲情，可当她被爱情抛弃时，只有亲情重新接纳了她。见惯了这些，女汉子不愿再相信那些所谓的爱情，因为在女汉子看来，人生就是一场投资，当然应该去规避那些已知的风险。
但女汉子的身边并不缺少异性，一大帮的好哥们还有最为珍贵的男闺蜜，上班之前就认识他们了，一起讨论过这个男生很帅，那个女生身材很好，一起吐槽过和他吵架的女朋友，一起因为他的失恋大半夜在马路上发过疯。
男闺蜜学的是英语专业，身边自然是美女环绕，尽管和女汉子分处祖国的南北两端，但地理上的隔离阻挡不了男闺蜜对女汉子无尽的吐槽。
'你一定要记住，你是个女生，不要总把自己打扮成男生一样。'
'我没有，就是这样方便。'
'你真的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你看，你都要比我还胖了。'
'那是你瘦的逆天好吗？一个一米七多的男生，一百一十多斤，这根本不合理好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好女不过百！'
'我就胖了，怎么招吧？我胖也没穿吃你的，穿你的。'
'你都多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你是女生，怎么能不买新衣服，你不买，我给你买。'
这些，就是二人之间永无止境的对话主题。尽管上班之后很忙，但相互的距离却并不会因此而疏远。在两人都单身的时候，还曾经进行过一次令人匪夷所思的讨论，论证是否有在一起的可能。当然结果自然是不可能，这么损的朋友，怎么能当情侣。
所以，那只是朋友。
直到那天，在科里看到的那一对恋人。
那是一个本该很美的女孩，却脸色苍白的躺在血液病房里，白血病--偶像剧悲剧女主角必备的疾病，却落到了她的头上。只可惜，她既没有偶像剧中女主角巨富的家资，也没有偶像剧中多金的男朋友，她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一个人独自打拼在广州，事业刚有些许起色，却又遇此横祸，而他不过只是另一个普通人罢了。
女汉子当班的那天，正赶上骨穿，出去和他交代之后的注意事项，便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们几眼，她在治疗室里落着泪，忍着痛，不愿叫出声来，他在治疗室外，默默剥着刚买的糖炒栗子，指节捏得发白。
女汉子刚想上前宽慰几句，却又被护士拉去病房处理突发的意外了。
女汉子看着这一对情侣，一方面希望女孩可以早日康复，另一方面希望女孩的康复在男孩坚持的极限之前到来。
夜班的时候，和护士们无意中聊起这个女孩，有个和女孩一般大的女儿的护士长最为感叹。也是，该说这个女孩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来势汹汹的病，医药费每天就像流水一样，两个独在异乡的年轻人如何能承担得起。
男孩每天下班后就往医院赶，来给女孩打饭，吃完饭陪女孩看韩剧、聊天，然后看着女孩入睡，自己就睡在病房里。女孩家里没有亲人了，而男孩不敢让父母知道，本来就是执意离开家出来闯荡，期待一次性收获事业和爱情，而这场病很有可能成为父母反对他们在一起最有力的武器。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要独自承担高昂的医药费，女孩除了化疗，就只能等待世界中某一位与她素未谋面却配型相同的人拯救她的生命，茫茫人海，无人知晓，那人身处何处，即使侥幸相遇，也无人能确定那人是否会愿意捐献。
于是女孩一度想要放弃，不愿男孩被自己拖垮，最后落个人财两空的结果。
一开始，女孩想要男孩走，可男孩却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一米八几的北方汉子，流出的泪也该是滚烫的吧，他的泪灼伤了一众的医生护士，女孩自然也就心软了，她同意男孩留下，却要求立刻出院，回家休养，男孩陪着她度过最后的时光，让最后的时光快乐就好。等她离开，就算男孩再痛，时光也会治愈一切，于是男孩又可以重新开始。
可男孩还是不同意，他始终相信，那个人一定会出现，给予女孩新的生命，而即便那个人不出现，化疗也可以治好她，他们还要一起旅行结婚，一起在广州买房子，他们还要有自己的孩子，而这一切，不能没有故事的女主角。
于是女孩留在了医院，每晚女孩睡着，男孩便抱着电脑从病房里出来，坐在走廊上写稿、阅稿，男孩是个很有文采的人，女孩每每谈起男孩的才华，苍白的脸上都会生出几分骄傲神采。
本来男孩总是嫌弃现在人只爱看些没营养的快餐文字，写这些东西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于是除了寥寥几篇文字发表在一些着实小众的文学性刊物上之外，甚少见到他的作品。只是非常时期，当然有非常策略，男孩放弃了自己之前的坚持，每晚都在写一些之前自己最看不上的言情小说，为迎合编辑和读者口味，每次发之前还要先请值夜班的我们帮他修改，以求一击即中。他自己说这些东西都是瞎写的，就为换点稿费，可女汉子却觉得每一篇的女主角身上都有女孩的影子。
另外男孩在网上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以每月的阅稿数目和过稿率来计算工资，虽说辛苦，倒也勉强支持，一开始护士们总打趣他，这样熬，给女孩知道了要心疼的，他却摆摆手，'我不会让她知道的，也请求你们都不要说'，说完还起身给所有人鞠了一躬。
而女孩，自从那天被男孩说服决定留在医院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每天白天男孩一走，她就会收起韩剧，忙着写稿、画漫画，吊水吊到手肿连笔都拿不住的日子也不停下，每每一忙就是一整天，等男孩回来，一切又恢复回原状。他们就这么相互瞒着，而医生护士们也保持着和男孩的约定，谁都没有去点破。
之后半年，女汉子被医院派去上海学习，再回来已经是半年后了。
回血液科报到，竟又见到了他们，只是这次，癌细胞控制住了，女孩快要出院了，她笑得很甜，身上又重新生出了年轻女孩的朝气与活力，看来恢复的不错。
趁着女孩去做检查的空档，我问男孩：'这半年多来你觉得苦吗？'
他笑笑：'有时候会觉得，到极限了，坚持不下去了，可一想到她，却又不甘心放弃。她本想为了我放弃的，是因为我坚持，她才坚持的，她在写稿、画漫画来减轻我的负担，这我其实都知道，我让她看到了希望，不能亲手把它变成绝望，我不能毁了她的坚持。'
女汉子很吃惊，忙问：'你怎么知道的？护士和你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发现的，她有一次和我投了同一家报纸，人家排版时把她的文章排在了我的旁边，我一收到样报就发现了。'
之后他说了一段让女汉子很久都不会忘记的话：'有人说过'幸福就是想起过去和未来都满满的全是她，而不幸则是想起过去全是她，想到未来却没有她'，坚持是两个人的事，我不想不努力就让我的幸福沦为不幸。'
正准备祝福他们，检查室又叫人了，刚巧遇到女孩准备离开，女孩和女汉子打招呼，女汉子笑着祝福他们，她却突然问：'那些小说你还留着吗？能给我看看吗？'
女汉子感到更加吃惊了，不至于这么巧合吧？他们难道都发现了那份报纸？女孩看出女汉子脸上的吃惊，就解释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了，我是有一天晚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一看他一个人窝在走廊里，后来他拉着你们看他写的小说，我就都知道了，他付出了这么多，我不能拖他后腿。'
自此之后，女汉子的心开始松动了，原来爱情不一定是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也可以是不断抗争的花木兰，关键在于你如何去把握，风浪来时，不要把责任都丢给一个人，因为坚持是两个人的事。
几天之后，女汉子上班的时候突然摔倒，腿脚出现了轻度的麻木和无力，这很像是运动神经疾病的前兆，而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就真的完了。
美国在一百年前就把登月和解决运动神经病作为科技发展的目标，只可惜，一百年过去了，人类已经可以在月球上遛弯了，对于运动神经病却依然是无药可治，一旦确诊，就像霍金一样，能做的就只是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冻住，清醒的意识被禁锢在无法移动的躯体里，束手无策地等待渐渐到来的死亡。
平时总觉得周末一眨眼就没了，可在等待最终确诊的那个周末，真是漫长的不像话。害怕，却又不敢和父母说，一遍遍地翻看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单，只剩那个唯一的男闺蜜了。
然后，男闺蜜第一次听见了女汉子的哭声，不是医学专业的他显然对这个病一无所知，只能一遍一遍地安慰：'没事的，你会有好运的，一直以来欺负我你都没输过，怎么会输给这么一个小病呢？你是下周一拿结果对吧？肯定是好的。'
然后，周一的早上男闺蜜拿着早饭出现在了女汉子的床头。
至于检查结果，幸好，真的不是。
爱一个人，便希望与他分享喜怒哀乐、烦恼忧愁，而他一旦离开，永远不再回来，那么分享或许仍是分享，可却独独少了那个嘲笑你傻，摸着你的头安慰你，揪你的辫子逗你的人，只余你一人，独自到天亮。
也许爱情就是为了不让那一天到来才拥有了抵抗风雨的力量，女汉子心里想着。
作者：蓝夜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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