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久梦二的画与诗
弥生美术馆与竹久梦二美术馆在同一栋小楼内,与东京大学隔着一条安静的小路,很久才看得到三两个行人。美术馆的门厅不大,进门右侧的墙面饰以细竹帘,正中是竹久梦二那幅著名的绿衣美人图。左侧一角是礼品区,其中折扇、手绢、手袋等上面的图案都源于竹久梦二的画作。
展览区展示着竹久梦二各个时期的画作。许多是他最典型的“梦二式美人”,姿态各异,却都沉静而内敛;也有竹久梦二为书、报、刊、歌谣本等绘的插画、封面;以及他的几任妻子或女友他万喜、笠井彦乃等的照片;还有他以她们为模特的速写或画作。
逛完美术馆,转头再读陈子善编、林少华译的这本《竹久梦二:画与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1年5月版)感受又不一样。
原来,年轻时竹久梦二是更想当诗人的。他16岁来到城市,经历过居无定所的窘迫生活,“我的诗稿无法取代面包”。当他20岁左右,试着以绘画代替文字写的诗竟被杂志发表了。后来,他的插图、封面设计、明信片设计等接连获奖,那些弱不禁风的大眼睛美人画更是大受追捧。
但竹久梦二并未放弃写诗,他还写散文与小说。这是他的诗《浮世绘》:
春光如云母刷
春信画中女人的腿如白色的毒蘑
樱花瓣出了懊恼的汗水
寺院的钟传来无奈的轰鸣
春信画中的女人
似看非看地眯细眼睛
走得那么忘情……
苗条的柳腰弱不禁风
无意摇摆也无意不摇摆……
竹久梦二的诗与画恰好可以呼应,诗写得有浅愁有镜头感,画作则蕴涵诗意。他画里的美人们,都有纤细柔软的身姿,还有含而不露的性感。《平户怀古》那位高挑的红衣女子,提着收拢的油纸伞,那静中有动的仪态可不就是“无意摇摆也无意不摇摆”;《加茂川》《野火》《长崎十二景之放河灯》里的女子或低头独倚树干,或牵着孩子,即便是侧影甚至背影,也都各有一番“忘情”,身后似乎都有一段滋味繁复的故事。
竹久梦二的诗《等待春天》有四段,首段是:
停下缝衣的手
想一想吧——
五月清晨的森林小径
青花纷然拥袖……
梦二作品(黑船屋)
接下来,那个女子停下缝衣的手,一想再想,想到夜晚摇曳的灯影,想到莫要刺激受伤的心,想到满脸泪痕。梦二笔下《清晨》、《秘药紫雪》《少女和白玉兰》《等人》《美人(龙胆草)》等画中的美人,都有这种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神情,平静、安然却也怅惘、忧郁。《黑船屋》里的女人,最为楚楚动人:她头上插着宽阔的木簪子,怀抱一只黑猫,微微含胸低头,对猫充满怜爱,又有点自怜自伤的味道,似乎也像在“等待春天”。而那一首黯然低徊的《黄昏》,简直可以直接配上《懊恼》这幅画:
又见黄昏
把悲伤藏进衣袖走近
木梨花扑簌簌落下
头上淡淡的清芬……
川端康成说得很精到:“梦二抒发了一个时代的情怀,在顺应个人爱好的同时表达了日本的旅愁和哀感。”
用毛笔渲染,情绪含蓄蕴籍,笔调简约疏淡……竹久梦二的东方韵味让人感到亲切,周作人等作家都很喜欢他的画作,丰子恺等美术家,受他的影响很深。
周作人提到竹久梦二的着色插图说:“用那梦二式的柔软的笔致写儿童生活的小景,虽没有梦二画集的那种艳冶,却另外加上一种天真,也是书中的特彩之一。”
丰子恺的绘画,就发扬了这一特色:“用那梦二式的柔软的笔致写儿童生活的小景”,确实温煦又天真。他1921年赴日留学,在旧书摊看到一本竹久梦二的《春之卷》,翻阅到《同级生》大为惊喜:“这寥寥数笔一幅小画,不仅以造型的美感动我的眼,又以诗的意味感动我的心。”他赶紧掏钱买下来,回寓所“仔细阅读”。
从《竹久梦二:画与诗》中得悉,1946年丰子恺从重庆写给上海《导报》一封信,说到缘缘堂毁于日寇的战火,幸而当年寄存于农家的一箱书籍依然完好,其中就有竹久梦二全集。他为之欣喜不已。“因念竹久梦二先生,具有芳菲悱恻的胸怀,明慧的眼光,与遒劲的脑力……真是最可亲爱的日本画家。不知此老画家今日尚在人间否?……已为其周围的杀气戾气所窒息而辞世了亦未可知!”
丰子恺当时还不知道,1934年竹久梦二刚刚五十岁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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