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母亲节，“你在朋友圈过母亲节，你妈她知道么？”这个梗又火了一遭。这话听上去好像很解气，潜台词里似乎在说“你根本不爱你妈，别再装了”。不过我对这种类似“狠狠打了谁的脸”的话语，大多保持距离，你没事干嘛非得打人家的脸玩呢？又不是活在宫斗剧里，怨念何必那么深。
大概从我过了三十岁以后，就不再把社交圈里晒母亲节等同于跟风作秀。那么多人都只是在表演母爱？怎么可能。但这个梗却不经意间道出另一个真实：为什么我们宁肯在朋友圈晒感恩，却很少在生活里向老妈表达爱意。
我们的文化里好像缺乏一种当面表达真实情绪的能力，以致于什么事都不能直接说。朋友要借钱，明明很不想借，就是说不出那个“不”字。借出去的钱迟迟不还，明明很想讨回，却总是张不开嘴。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憋回去的话并没有随风飘散，而是化作另外一种能量转移了。于是内心攒了无数个OS（overlapping sound，就是内心独白的意思），在屏蔽了朋友之后，化为深夜里朋友圈的金句“如果想和一个朋友绝交，就借钱给他吧”。所以你看，如果抛开名相之别，这和朋友圈晒妈的逻辑不是一样的么。
这种文化成为集体无意识后，也会给公共空间的运转带来很多障碍。母亲节刚过，大连一位母亲就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她情绪激动地在网上爆料，一位女大学生脚踢她的孩子，只因为孩子在饭店里大声玩闹。每当有此类新闻，评论区总是齐刷刷地分成两派，大家如饥似渴地彼此批评。有人说每一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没有公德心的家长，有人说我们的社会难道要对一个熊孩子拳脚相加么？再加上这种事总是反转来反转去，比如这件事后来爆出的完整版监控视频又证明，女大学生并没有踢孩子，只是踢了一下椅子，而孩子的母亲先出手打人，还把饭店服务员打了。所以后来一看到此类话题，我就觉得很疲倦。沉浸在这种半斤八两的争论中，最后只能把自己搞晕，陷入“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玄妙虚无境地。
不过这位母亲在采访中说了一句话，把我从夏日午后的昏睡中点醒，她说“你嫌孩子吵，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是啊，这是个多么显而易见，而又总被忽视的问题啊。你觉得熊孩子吵，为什么不跟家长好好说呢？“对不起，孩子太吵影响到我了，你能约束一下他么”。你觉得自己很累不想让座，为什么不跟站在你面前的老人解释呢？“大爷我今天很累，我先坐一会再给您让吧”。你问我会不会这样说，我只能回答偶尔会吧，大部分时候还是会把话憋成内心的OS。这真是知易行难啊。
所以我们最终还是把这些想说的话憋成一股股负能量，回家后发泄到新闻的评论区，或者直接在当场动手不动口，脚踢熊孩子。这是为啥呢，想不通，大概是一种“情商病”吧。
中医里有一种病症叫做阴虚阳亢，大概意思说的是身体失去平衡协调能力，导致某些机能，比如血糖，要么过低要么过高。巧合的是，情商（EQ）这个词在英文里的原意也是平衡之意。当人无法平衡疏解自己的情绪，要么隐忍不发，要么邪火爆发，这种“情商病”其实就是情感上的“阴虚”症状。好吧，我也是实在能扯。不过我们不妨用中医哲学把把脉，阴虚之症缺乏的是“水”。也就是说，当我们无法良性地表达与疏解情绪时，可能是因为缺乏了滋润、清凉、流畅、弹性的德性。
这种德性当然也需要在后天教育中习得，而能培养这种德性的是艺术、是美育，是那些往往看上去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它们能教会人如何面对自己的情感，如何与他人“共情”，而不是把自己封闭成堰塞湖。可如你所知，这正是我们的教育最缺乏的东西。我不禁想起来，前不久和一位诗人撸串时他说过，没事多去看看画展和戏剧，它们会让你有弹性起来。
说起诗歌，这大概是最具有水之德性的艺术。每晚吟诵诗歌的父母，大概也不会教出一个熊孩子，长大了也不会干出拳打脚踢的事。我们本来是风骚的国度，曾经童子解吟长恨曲，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在当下，这种源流虽然越来越干枯，但仍如清泉一眼汩汩不息。比如团结湖参考（微信ID:Talkpark），作为一个时政公号，最近就要将分割线结成诗集出版，诗集的名字很美叫《我看到浪花如此朴素，辜负了花的美名》，现在正在发起众筹。每晚为孩子读诗，这一定会成为他们成长中最美丽的记忆。
（文/于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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