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THE PARTY》，这两天看了很多溢美之词，包括在pmps的留言板上，诸如“极为完美”、“音乐的至高境界”或者是“光芒万丈”之类。我倒不敢说达明也成了某种标签，在背后腹诽别人的动机毕竟不好，况且我愿意相信这样的赞誉是诚心诚意的。自己想来想去，觉得大概跟网络的普及不无关系，十多二十年前不是不这样，只是我看不到罢了。然而这两天这张碟一直在耳边循环的放，听到《假大空》的时候，我总不免愣一下，想着真要这样赞他们，直接拿林夕的话去用倒是又漂亮又省事，比如“你与火星争辉，不朽快要面世”。于是就觉得，达明可真是清醒犀利的人，而且还有幽默感。
当然他们不会专门写首歌来讽刺自己的歌迷，我想他们想说的应该是这个消费时代的某些共性，我碰巧看到它在偶像崇拜上的投射，可其实，偶像崇拜这种没有利益驱使的事情，已经算得纯洁了罢？
如果和《24/7》对比着看，就更有意思。《24/7》通篇写忙，前奏偷偷藏进《青春骊歌》起头几个音符，或者可以解读为少年意气到忙碌工蚁的蜕变——请你不要对我翻白眼，《同床异梦》里走来走去的独白都已经被追溯到虎门条约了，我怎么敢当它只是音乐上的小趣味？没有实际效用的劳作，就像未被需索的商品，不会适合都市。24/7的全年无休是为了要——“这世界，好得不必说话”。
然而这一卷都市浮世绘终究要聚焦到个体的，于是就有《O女郎》和《寂寞的人有福了》，女郎贪欢，寂寞人恋物。说什么疏离或者空虚感也多余，我只是想，这世界再像仙境，有人还是不开心的。《日落之前》里Celine跟Jesse说，巴黎人都不开心，人前欢笑人后哭。也不只是巴黎罢，她这么说，是因为她站在巴黎人的立场上。
还有从前看《柏林苍穹下》，我曾经想，作为一个城市，被人这样细致而心存爱意的拍过，真是幸运。如今听《THE PARTY》，则发觉香港有达明每十年来吟咏一次，也是幸运的。所以《神经》之前的专辑，和《万岁万岁万万岁》，再和这次的《THE PARTY》是不必拿来比的，因为题目本身已经变了：“大江东去”和“晓风残月”，谁好？
《神经》之前是九七阴影，更遇上六月绯雪，一直有一个明确的焦点在，《万岁》也有焦点，因为回归迫在眉睫，虽然《万岁》并未有风使尽帆地去利用这一点。对比之下，《THE PARTY》就没有这个便利。不过其实我更愿意说，有没有焦点都好，达明唱的事实上始终是香港的世态人心。你大概要笑我耍滑头，流行音乐在记录时代这一点上，从来有口皆碑，哪个香港歌手唱的不算香港的世态人心呢？可达明终究有点不一样，他们是有自觉的。
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认为《THE PARTY》是二十年里最难的一道题，没有了大时代，也失去了黑白分明的立场，达明的歌里，是不是从未曾出现过这么多软弱的内心？仿佛主题反复的《南方舞厅》、《同床异梦》以及《六月和十二月》，如果要理解为暗喻港中关系，大概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更认同将其看作是在唱虚弱的普通人，在这个琐碎物质时代的存在。总归会有一些岔路口，之后有的人选择奔远路，有的人留在原地却深心隐痛。不过这次不再有对救火少年那样的评判。
这点体谅，恐怕跟年纪也有关系。对比二十年前的《神奇女侠》，你当然知道那时的达明，目光要凛然得多，今时今日，他们对渴望变身O娘的OL，或者藉嗅觉颜色存活的寂寞人，却也都有一分体谅在。
于是热热闹闹的派对开场和天真可爱的结束曲，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自己的中老年粉丝心态，我觉得对比年轻时凌厉如钻的达明，现在的他们其实并不曾减了清醒和敏锐，却只多了慈悲。好比从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变成了奇斯洛夫斯基的电影，在用理智诉说生命千疮百孔的同时，也愿意拯救人的灵魂。
所以《万年青》这样一首歌出现在这个位置，我觉得是对的，音乐渲染的气氛也对，唯独歌词用这样的方式写，让人不甘心：纯真和低幼，总还是有区别的吧？况且“周慕云的秘密”实在太突兀也太无厘头了。
至于《WALLPAPER》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神经》里的《爱弥留》在说什么。可这么气若游丝的唱法，这么纤细敏感的歌词，再加上口风琴危机四伏的呻吟，已足够教人沉溺，像是看一束光线里飞舞的尘埃看到忘记时间。那么它说什么都好，或者什么都不说，也好。
P.S. 其实对这张碟，还有些别的抱怨，不过总归瑕不掩瑜。唯独一点，很看到有人同我一样，都觉得说刘以达在音乐上的分量应该更重，至少不该每一首都和人山人海合作编曲。不过后来我又想想，毕竟黄耀明从单纯的歌手变作音乐人身份已经这么久，对于达明的作品，他也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但扇子们也都知道，在技术层面上他始终是有弱点的，所以他作曲编曲大多要和别人合作。那么比如说某首歌，他希望可以达到某种效果，并且知道人山人海的某人擅长做这个，于是编曲部分刘以达就和某人合作了，这样无可厚非罢？除非愿意退到完全刘以达负责音乐，黄耀明负责唱的年代，否则所谓“人山人海包围达明一派”也情有可原。不过话说回来，我也蛮想看看黄耀明彻底扔开人山人海是什么样子，合作太久多少有点程式化，没新鲜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