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花了钱、吃了药，毛病还是没痊愈？为什么每年体检都正常，今年突然“亮红灯”……病人常问的问题，往往是医生最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不难发现，人类对健康的无限渴求，与人类对医学的有限认知，似乎是无法调和的一对矛盾。面对这样的矛盾，该以怎样科学客观的眼光来看待？
7月16日，由上海市卫生计生委共同主办的“上海市健康讲堂暨第18届解放健康讲坛”，以“现实与预期，距离有多远——理性看待医疗技术局限性”为题，邀请了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内科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杨秉辉，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党委书记、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华克勤，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放射科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丁晓毅，3位专家分别以《医学能做什么》、《医患携手攻坚医学局限堡垒》、《如何看待放射科的局限性》为题，进行了精彩演讲，共同讲述医学的突破与无奈、贡献与局限；专家们在解答“12个医生最怕问题”之时，也为市民带来了科学就医理念。
本次讲坛承办单位为上海市健康教育所、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杨浦区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
■本报记者 顾泳 孔同
Q1：治病花了这么多钱，为啥就是不见好转？
杨秉辉：现代医学，也就是“西医”，是建立在实验科学基础上的。在这个基础上，现代医学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为人类带来巨大福音。例如，很多传染病的病因被查明了，鼠疫被证实是在老鼠之间传播的疾病，一旦查明，就能切断病源。再比如天花，这个疾病已经被彻底消灭，孩子们不需要再种牛痘了。在我国大陆地区，十余年来，几乎也找不到脊髓灰质炎（即“小儿麻痹症”）病例。
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现代医学无所不能？显然不是。医生是给人治病的，这是保全生命的意义。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医学在于生命终结这个问题上，不可能永远取得成功，这是必然的。因此我们说，医学是失败的科学，医生是“治病”而不是“治命”的。有能看得好的疾病，自然也就存在医学没法彻底看得好的疾病。
Q2：为什么医生让做了许多检查，就是查不出毛病呢？
丁晓毅：我是做放射诊断的，曾经遇到28岁的病人，左髋部疼痛了6个月，他拍了3个片子，每个片子的表现形式都是不一样的，病灶的大小多少有些不一致，但尽管如此，B超、CT、核磁共振最终指向同一个毛病。放射医学遇到的问题，确实比较复杂，同一种疾病有不同表现、不同疾病会有同一表现，同一病变在不同检查方法有不同表现，正是这种复杂性，使得误诊率、漏诊率无法避免。
我们并不是说，越高级的检查越有效。我曾遇到过57岁的肩关节疼痛病人，做完核磁共振，发现里面有大片看不清楚的异常物体，最后拍了一张X光片，却清晰可见，里面是气体，感染了，属于合并肿瘤。如果你检查，未必就会一下子诊断出疾病，但不检查，医生肯定是无从得知疾病线索的。
Q3：让病人签手术同意书，讲了一大堆风险，医生是不是想推卸责任？
华克勤：特鲁多医生的那句名言，至今仍被盛传，“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整个人类对疾病的认知，不过是冰山一角，在大海下面的大部分冰山，尚未被人类所发现，所以说，医学是局限的。这点医生深知，也有必要让病人及家属明白。
我曾遇到非常典型的病人，痛经五年，一直在外治疗，后来查出是巧克力囊肿，囊肿越来越大，如果要根治，必须做全子宫、双附件的切除。但这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病人，还有生育需求，最后病人、家属与医生共同商议下，决定保守治疗。各种疾病都有其复杂性，就比如妇科疾病，复发性也是复杂性之一，肿瘤会复发，霉菌性阴道炎会复发，子宫内膜息肉会复发，针对复杂的疾病，每种治疗方法都可能各有利弊，病人与家属皆应知晓，这样才能在抗争疾病过程中，医患处于同一联盟，共同应对、共同度过。
Q4：某医院的某教授说了，这个病很容易治疗好，你们怎么治了这么久也不好？
华克勤：医学并不像数学，有着同一个固定公式，其实医学有许多个体差异，因此我们不能通过唯一的公式来达到目的。疾病的隐匿性、不确定性，可以说是医疗局限性的一种表现，针对这一点，有时医生也会表示很无奈。
有个55岁的阿姨，最早腹部不适，当时看了内科，没有及时发现，转到妇科以后，发现是晚期的卵巢癌，且已经出现腹水，对她来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期。再说说胎儿医学，现在我们知道要产前筛查，做一项B超，可以了解胎儿颈部厚度，继而了解胎儿是否有生长缺陷，其实，从医疗角度来讲，这种检查很有意义，却也难免存在误差；至于羊水穿刺，更可能造成医源性损伤，引起感染性休克。所以我们说，没有一种治疗方式可以适用于所有病人。发现疾病、诊断疾病乃至治疗疾病都有最佳时间节点，病人的个体差异与疾病的治疗效果，更是密切相关。
Q5：为什么上次一用药就好了，这次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杨秉辉：医学是有缺陷的科学，医学也是一门风险很大科学。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中医治病，医生会告诉你，是药三分毒。外科手术更是如此，这类极具风险的事情，每天都在医院发生。就拿肿瘤来说，治疗肿瘤的药物是有副作用的，但是治病又是必须的，所以医生只能“两害取其轻”，用的药如出现并发症，即使是医生操作方面有缺陷，亦不是医生的本愿，医生都希望把病人治好，为此，病人也需要理解医学的难度。
用药同样如此，疾病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性质也千变万化，没有治疗可以“打包票”。医学是发展中的科学，它存在局限性，也有风险性，在生老病死的规律面前，医学能做的，仅仅是维护生长、延缓衰老、减轻痛苦。
Q6：医生，这个病会断根吗？
杨秉辉：今天我们面临的许多疾病，例如心脑血管疾病、肿瘤、糖尿病等，占用了我国70%以上的卫生资源，这几种疾病占了我国人口死因的85%。很可惜的是，这些慢性非传染性疾病，都是很难治愈的。糖尿病病人，吃了药血糖降下来了，不等于糖尿病就治好了；冠心病的心肌梗塞，没有支架治疗死亡率是90%，但有了支架，生存率提高了，也要许多后续治疗。
面对这些疾病，不是医学不想治愈它，而是实在没有可能治愈。所以我们提倡，在传染病时代，医学是“治愈性医学”；非传染病时代，医学正朝着“照护性医学”转变。美国的医生就曾提出，现在的医学，应该对于病人给予各方面照护，除了生理、病理，还包括心理，社会层面的照顾，尽最大可能提高病人生活质量、同时控制住病情发展。
Q7：大夫，这个药这么便宜能治病吗？
杨秉辉：你别以为便宜没好药，药品是对症的，药品和毛巾、牙膏不同的，药关键是对症，对你的症就是好药，不对你的症，再贵的药也不是好药。
Q8：医生，上次吃了你开的药，现在病情更重了，是不是吃药吃坏了？
华克勤：就我们妇产科来说，可能有几个堡垒，刚才也说了，第一个就是疾病的复发性，比如子宫内膜息肉等。此外，子宫内膜异位症，它可能是一种恶性的生长行为，包括恶性肿瘤局部的复发，由远处的转移，通过血液到远处的器官。另外它还有非常强的侵袭性，可以像肿瘤一样侵袭到周围的重要器官。这种疾病虽然是良性疾病，但目前，对它的病因却是未知，从治疗角度，包括手术和药物治疗只能管理好这个疾病，但可能不能杜绝疾病的复发。
其实，疾病是一个过程。有时，最好完全诊断明确后，再进行治疗。但有时候，疾病比较急，为了缓解病人的症状，在一部分报告出现之前，可能就进行了治疗。但在疾病最终没有诊断明确的情况下，比如说用一些止痛的药，效果并不是特别好，这可能是本身的疾病造成的，而不是用药以后加重了症状。建议医生们在用药前也要跟患者做一个很好的沟通。
Q9：你昨天开的药太贵了而且吃了都不见好，其他诊所都比你便宜？
杨秉辉：一个病需要用什么药，就应该用。在治疗过程中，常常会发现，病人在医生那儿看病，一般不会说“给我开最便宜的药”，而是 “开最好的药”；而医生也会认为，这个药是新药，也许疗效会更好一些。在这一点上，好不好和贵不贵并不能成正比。
医生应该在药品价格上多一些关注，要大致估量一下。由于我们现在的医保并不是全覆盖，你面前的病人是下岗工人还是吃低保的病人，还是一个老板，这个药对他的得益和付出是不是合适呢，这些全都
要考虑到。医生不仅是一个生理的治疗，还需要更多考虑心理的、社会的问题，这一切要从医学教育开始，这样病人的用药就会更好。
Q10：医生，这个病要紧吗？严重吗？
丁晓毅：作为放射科医生，这个问题最常碰到。病人做了一个检查来看片子，几乎都会问：“我这个要不要紧？ ”比如发现肺部有一个结节，病人看到这个术语，就会想会不会是肺部肿瘤，这个时候需要放射科医生来解释一下情况，告诉他可能好的概率是多少，不好的概率又是多少，这能解除一部分病人的忧虑。但大部分情况下，不同的病有同一个表现，而同一个病也会有不同的表现，这时候医生解答的结果只能是根据当时的表现来作出的判断，随着情况的发展可能会发生改变。所以很多诊断中所下的定语只能是一个暂时性的、局限性的诊断。
有时病人对结果十分着急，但是我们放射科医生，做了X射线、CT检查以后，可能还有疑难的问题，还要请教上级的医生，可能还要查阅资料告诉你最有可能是什么，所以有时候急不出来。同时，放射科医生不太接触临床，病人是看医生的，我们可能不知道病人病史，以前做过什么治疗，这就有可能会延误他的诊断。
Q11：这个药我没用过，效果怎么样？
杨秉辉：建议医生应该首先了解一个药的作用，有全面的了解才给病人用，用药如用兵。既然是药三分毒，但七分是药效，所以更要评估病人用了这个药以后，疗效得到的多还是副作用多，医生再决定应该用还是不用。用药这个事不是简单事，医科书里很大部分就是药理学，新药到手必须对这个药有了充分的理解，才能给病人用。
Q12：听说你们这里有种特效药，一用就好了，医生，你一定要帮我们用哦，可以吗？
华克勤：所谓特效药是针对疾病和每一个不同的病人来说的。每一种药都有一定的副作用，只能因人而异，因病而异。
杨秉辉：建议市民不必迷信某个一定是在某个医院才有的药。这个医院有，那为什么另一个医院一定要有呢？医院又不是做药的。记住，对症了才是真正有效的！返回腾讯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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