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电子阅读与纸质阅读正展开博弈\资料图片
在今天狂飙突进的数字赛博空间，当代人无一例外地经历着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的双重流亡。实际上，面对未来，没有谁是原住民，我们都是异乡人。在数字化序列中，电子阅读和纸质阅读也无可避免地展开了争夺当代人注意力的博弈之战。
追溯到历史的原初发生地，这场知识传播媒介的革命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期就已经开始。一九四五年，电子书呱呱坠地，纸书开始遭遇危机。在八十年代著名的《数字化生存》中，作者甚至认为纸书将於五年内彻底消亡，数字书籍将成为阅读市场的主流。很显然，这个预言低估了纸书的生命力。后来，各种电子阅读器腾空出世。最典型的如Kindle阅读器，与此配套的有亚马逊所建构的一整个电子图书市场，它们共同形成了一个数字阅读的闭合世界。今天，很多人在手机上读书。例如打开手机阅读软件，可以搜索和购买多种多样的电子书；打开某社交软件，裏面就有内嵌的阅读小程序，上面还有很多可供免费阅读的书籍。甚至连一些视频网站，都“时髦地”开设了网页电子阅读平台。电子阅读市场的诱惑与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数字阅读意味着迅速、便捷、低成本。在今天的视角看来，正如传播媒介更替是大势所趋，数字浪潮的来临是图书业的必然发展。然而，著名的意大利作家安伯托．艾柯（Umberto Eco）却认为，不是每一次更新换代都有意义。对於书籍而言，最好的呈现方式是纸张：“书就像轮子，一旦发明出来就代表想像秩序中的某种完美，不可超越。”
只是，艾柯眼中象征着“完美”的纸书，却输给了时代前进和技术发展的脚步。在今天的图书市场上，纸质图书的销量连年呈现一片颓靡之势。尤其是文学社科类的纸质图书市场，更是愁云惨淡。在互联网世界，越来越多的电子书资源可以低价乃至免费获取，而随着印刷成本的上涨，纸质书的定价则越来越高。在出版界，有一句玩笑式的“真话”─“纸比人贵”。哪怕刨除所有的人力成本，一本纸质书的印刷成本、仓储成本和宣发成本也是一笔颇为可观的数字。如今，几乎所有的出版社都在往数字化艰难拓进，寻求转型。这不过是基於一个樸素的欲望：在这个数字化浪潮席捲的时代中，活下去。
而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纸书不仅没有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起码比CD的境遇好一些。为什麼？在种种纷繁多样的理由中，我倾向於认为：人们从纸书阅读中寻求的，乃是一种阅读的仪式感。虽然，这颇具阅读原教旨主义的意味。因为这种仪式感的极端表现，就是“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成为恋书癖的俘虏，或是拜书教的狂热教徒。但是，人类的大部分社会活动的成立不正是依附於种种仪式感之上吗？仪式感意味着一种建构性的秩序。
纸本背后携带的仪式感，能够让我们的阅读变成一种与纸张相关的生命体验。翻阅纸张，写下笔记，思绪纷飞─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储存生命片刻的情思与岁月。日复一日地，纸张浸润了雨水、汗水、泪水，有一天被重新放进行李箱、书柜，或者别人的手，成为生命的一方註脚。阅读，因此被赋予了时间。随着时间的累积，形成了我们丰厚而感性的生命历程。在日本导演岩井俊二的电影《情书》中，被男主角夹在普鲁斯特的著作《追忆似水年华》裏的借书卡，经年累月，最终抵达女主角的手，就是这种生命历程的唯美见证。
这是人类生命的前现代阶段独有的情意结。它让现代人得以回到生命原初的、充满灵犀的古典时刻。它与今天铺天盖地宣扬工具性、技术化、加速度的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却是身处异乡的当代人遗留在前现代的精神原乡。相对於电子阅读，纸书连接着一个久违的手工艺时代。在那裏，文字的製作，是一种手艺活。在这个古雅的工艺背后，倾注了手艺人生命中的“山河岁月”。
在今天这麼多让人沮丧的智能生活时刻，我常常不免天真地想到：正是在这些静默、古老的纸面上，我们还能依稀听到古典时代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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