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小孃逝世而写

春节后十数天，小孃遽然而逝，亨年八十有九。小孃者，吾家之小姨也，乃吾母之嫡亲小妹；江南农村一平凡的劳动妇女。我自小受小孃的呵护和关爱。莫说我生之时，阿孃还是待嫁的姑娘，少不了替我母亲时时照拂于我。喂我饭食，洗我衣裤，浴我身体，哄我哭闹，无事不劳。在我童年少年时代，随外婆去阿孃家玩，则是单调枯燥的生活中的盛大节日。姨夫仁爱温良，菩萨情怀；阿孃热情能干，慈母心肠。无论夏晚在燠热的土场上听外婆她们家长里短的夜话，或是在灶头间，看小孃用她那双灵巧的手，把剪成各种花样的面粉“果子”，放进油锅里，又金光灿灿地捞出来，然后又甜又脆地塞进自己的馋嘴里；还是顶着满天星光，踏着重重秋露，有时则坐在窄窄小船上，沿着曲折的小河，跟小姨夫一块去捕鱼捉虾。乃至成人以后，依旧殷勤照拂，如父母者。成我婚姻，忧我前程。每去探视，未进其家，已倚门而望；话别相送，总执手依依。虽然岁月远逝，那情景，那温暖，那欢乐，点点滴滴，仍时时鲜明地浮现在我眼前，拂之不去。如今，更成徒令我想起就会鼻酸眼胀的永远回忆。姨夫去矣，阿孃又复去矣，伤如之何？总说人死不能复生，但在我心里，他们依旧生动地活着。作小一首，以为记念。然不能道我心情之万一。

 

慈容不复鬓发苍，一生辛苦为谁忙？

死后哀荣何足道[注]，灯灭人去何茫茫。

 

[注]小孃逝世前三年，大腿骨折，自此失去行动自由，缠绵床席久之。不时看顾乏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仅免饥馑。去年寒季，又复摔倒，旧骨复断，兼锁骨骨折，臂骨骨裂，青肿处处。僵卧于床，形销骨立，气息奄奄，不能自己饮食方便。小孃子孙满堂，然卧病三年，送其去医院诊治，三数次而已。小孃离世，按当地习俗，表弟大办丧事，请九位道士念两天经，昼夜不停。烧化纸线、生前衣物，阴间用具，足足用了大半天时间，火焰烛天，人不可近。丧葬之礼仪繁复，耗资累万，备极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