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氣的有錢人

    大部分人，沒有巨額財富，開不起名車，住不起豪宅，即使對奢侈品牌如數家珍，也不過是過過眼癮。越是這樣，越對有錢人的生活津津樂道，總憧憬著美好的那一天，可以“買兩碗豆漿，喝一碗，倒一碗”，然後沖進名牌店，故作淡定，大手一揮，想要的不想要的統統搬回家，要的就是那份有錢人花錢的氣魄。

　　 可這種氣魄，在不少如假包換的有錢人身上，恐怕要令人失望了。近萬元一晚的頂級酒店，他們也還住得心安理得，幾千元一桌的精緻膳食，他們也享用得舒舒坦坦，可偏偏那幾十元一壺的茶水，涼了卻怎麼都不忍心倒掉一部分再續熱水，“捨不得啊”，更別說買兩壺，喝一壺，倒一壺了。

　　 最美的總是那些想要卻得不到的。大部分人把有錢和隨心所欲地花錢直接畫等號，並把它當作美夢不時來溫習。可一旦真正接觸到了有錢人的消費，就會發現，他們瀟灑著人們想像中的瀟灑，但也糾結著人們不可理解的糾結。

　　 在那個整個社會對財富還不熟悉的年代，文學作品裏吝嗇的守財奴，是資本主義腐朽的代表，也是我們對陌生事物的想像。這個老頭子除了快快發財，不知道有別的幸福；除了金錢損失，也不知道有別的痛苦。積累財富是他的本能衝動，他反對一切消費，家裏從來不買肉和菜，連樓梯壞了也不修，還十分有才地教訓家人應該挑踏板角落有支撐的地方踩。要是有人花了不該花的，或者該他掙的沒得到，他就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種瘋狂讓他冷酷到底，一切人類的情感在他心裏都早已湮滅。雖說“裹屍布沒有兩個口袋”，可他臨死前還念念不忘，每天都要數數自己的金幣，一枚都不能少。金錢一旦赤裸裸地成為唯一的追求，人性、感情、命運，都可以毫無藏身之地。那個時候，人們對小氣的有錢人的鄙夷，實質上是對金錢萬惡罪惡的控訴，當人們還沒嘗到財富的甜頭時。

　　 當財富像個巨型蟹一樣，舉著兩隻大鉗子揮舞過來後，有少數人，不管是無知者無畏還是有勇當有謀，沖上前嘗到了鮮美。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原來錢可以不像葛朗台那樣攢著，錢可以帶來享受，帶來歡愉。一時間人們對財富的態度從羞答答變得坦蕩蕩，又從坦蕩蕩變得急切切。錢生錢，是積累財富的根本途徑，可人們不得不常做減法，使成本降低，利潤擴大。方法簡單易懂，如菜市場討價還價一樣，但似乎只有做到極致，方顯英雄本色。因此，對最高利潤率的追求演變成對討價還價的狂熱，並從生意場自覺不自覺地延伸到個人支出以及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細節。

　　 一位在電器零售業小有名氣的經營者，來自一個富有的家庭，憑藉祖上的海外關係，高中和大學都在歐洲度過，極其講究生活品質和品位，是不折不扣的品牌追求者，但也是樂此不疲的折扣追求者。就在著名的紐約第五大道上，他沒有“亂花漸欲迷人眼“，反而像個月工資不超過1000元的北京主婦在菜場挑挑揀揀，磨破了嘴皮子討價還價。他在這條世界知名的購物街上，來來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趟，就是為了比較價格，尋找打折的機會。最終，他滿載而歸，卻在機場高價托運超重行李。在旁人看來反邏輯的行為，卻是他引以為自豪的。

　　 敢為天下先，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往往令人敬佩，讓人嚮往，但他們也許會望著你滿是羡慕的雙眼，說：這只是我生活光鮮的一面。有錢人比普通人節儉，可以說是艱苦樸素優良傳統保持得好，可以理解也不能反對。但那些在小錢上斤斤計較，大錢上卻大手大腳的富人們似乎永遠都讓我們琢磨不透。猜不透的心思只能臆斷了，於是就成就了坊間各種關於品位的攻擊。其實所謂品位格調這種東西，不一定著調兒，更不是用價簽能衡量的。

　　  攝影、登山、旅遊，夠品位夠格調，是劉永好先生的最愛，也是他在除了養豬造福億萬農民兄弟之外的業餘時間裏造福自己的不小投資。他每次要是作為頒獎嘉賓參加什麼典禮，一定挎著自己的頂級相機，不知疲倦地選角度，按快門，比人家雇傭的專業攝影師還敬業。就連他自己上臺，都不忘叮囑身邊的人為他按下快門。就憑他這份投入，劉永好先生絕對算得上有品位，而不是附庸風雅。可劉先生腳上的鞋子，總讓人懷疑這點。信奉吃穿隨便得體就好的劉永好，不知道自己的鞋是什麼牌子來自哪里，他只知道這雙鞋一定不超過100塊錢。他沒有一夜暴富的經歷，從來沒有幻想過可以像今天這樣隨心所欲地滿足物質需要，早年創業的艱辛和不易，使他依然惦記著自己多年前吃不上螃蟹時，最想吃的就是紅薯白米飯。

　　 然而，有錢人巴菲特的老師格雷厄姆卻不這麼看自己，“我們對錢的態度是在早期生活中形成的，天生的性格，生存的條件以及某些關鍵性經歷是其中決定性的因素 ”。有位企業家，作為上世紀80年代第一批的下崗工人，獨自拉扯孩子長大，平民生活讓她體會到錢的意義：不僅僅是養家糊口，還是“能讓家人活得有一些尊嚴 ”。十幾年的經營使她成了揚眉吐氣的大老闆，豪宅名車，穿著富貴得體，同時為人真誠熱情，是一個受人尊重的女企業家。而她就是那位連一杯涼掉的茶都捨不得倒掉的有錢人。雖然財富增長了，但對於熟悉的消費還是跳不出記憶的習慣，而對於全新的領域和前所未有的花費，他們又因為沒有概念而不受束縛。

　 　奢華無罪，摳門有理。出於本能的守財也好，討價還價的精明也罷，忠於節儉的習慣也成，以及花小錢時的無厘頭，有錢人對待錢財的心理，並不是如他們的財富一樣單純的膨脹。而幻想著“喝一碗，倒一碗”的人，只不過是很多因素還沒有到真正發揮作用的時候。

　　 當這個時候來臨時，當第一次面對一件美好物品時，我們會臉紅心跳，會茫然失措。也許前一秒，它還沒有任何意義，而下一秒，它就是全部追求的意義。然而，成就的定義，從來就不是追到了和沒追到這麼簡單。可以量化的物質結果，與不可言說的精神過程，都是人間的享受。而這些美好的事物，財富當之無愧，但也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