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舌头   ▲ 曾骞(散人)

国内有个乐队叫舌头，是我的偶像。当然，这篇不是乐评，只是想从中医的角度，结合个人的一些浅薄行识，谈下舌头。

 

高中时，父亲给了本书，关于如何舌象诊病。这本书非常厚，里面很多彩图，看得如痴如醉。教室是平房，我被安排挨着后门单独坐。没有任何人管。通常看下课外书，再看看外面的树和天空，伸个懒腰，根本就不知道课上讲点什么。简直像在做保安。你们难以想像，我读过的那种学校，夏天时，有人直接铺竹席在教室后面，一边上课一边吃西瓜。在现在的孩子们看来，超级魔幻。可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甚至课上到一半，直接从教室后门走了。不用压抑自己，说走就走。现在觉得这不对，起码对师不尊。但那时真很自由，非常感谢教育体制对我的放弃。可是我不放弃自己，拼命读各种书。听各种苦心搞来的音乐磁带。

 

我的舌头，小时候动过次小小的手术。舌下先天有根粗筋粘连，导致说话不利索。五岁时，遇到一个戴眼镜的医生一咔嚓，哭了一个下午。瘥。所以至今也要感谢他。我永远记得他如何地轻描淡写，如何地快速。以至于我学外科时，总观想当年剪舌下的情景，目的是鼓励自己，要练成快侠。

 

这么些年过去了，舌头看了不少。各种煎的卤的蒸的炸的。所谓察舌，医书到了元敖氏的十二舌三十六法传辨的《金镜录》，看起来才算系统。等到后来，杜清碧增而二十四舌验证，后又有申斗垣作《观舌心法》，就变得更复杂化了，演及一百三十七舌。长洲人，张诞，觉得这样实在太罗嗦，写了《伤寒舌鉴》，删一百三十七为一百二。再后来，又有人删订为三十六舌。你来我往。

 

《伤寒论》本无立言舌象太多。后来的人，逐渐增加。内、难二经，也对舌象没有讲及过多。这些问题，归结起来，就是熵。

 

但总归舌象用处很大。有时为标，有时为本。就看怎么结合这个基础，一起应用了。

 

不管多少图证，无非不离黑白黄赤鲜枯燥润，对应于证，表里寒热虚实。对应于瘀，血、水、食。

 

而乾坤之道，不外阴阳，阴阳之道，不外男女，天地造化，气象万千，生到成，总离不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所以总有首论、次看、再别的次第。医理易理都亦复如是。

 

如果仅凭一舌一苔，就全然不顾脉与证，这就像看八字，只用个神煞，就断论别人全家。自然有点偏失。比如看纯阴纯阳，能仅凭八字天干地支的阴阳所表，不看地支藏干的阴阳，不别五行的阴阳，不察时辰节令禀赋的阴阳深浅，就断论纯阴纯阳的吗？只会累累不验。

 

所以只要明白，太极两仪三才四象五行这个世间生演次第，就不会管中窥豹。

 

我们常说做人要像舌头那样，懂得柔软，所以才能伸缩自如，也才能品尝百味。这是人文智识的解读角度。做功夫的话，另有看法。虽然说，医书是到比较晚时，才系统著作验舌，但关于舌头的参证，道家功夫心法里，早就有。

 

古代官员上朝，一边禹步一边手里捧着笏板，执笏记君意领君命，也把可能要讲给老大的重点写上面。差不多是个记事本。笏板还叫圭板。我们的舌头，就是这个圭板。是笏。

 

所以才有了验舌之法，才有了诸舌诸法传辨。才有了，有时为标，有时为本。大夫说，请伸下舌头嘛，你把舌头吐出来，相当于将笏递呈。然后彼此交谈半天或片刻，怎么样，看到了什么。先得有这块板子，上面写满了信息，看的人破译解码再传译。

 

舌为心之苗，众所周知。只是，这个心不单指心脏，也是心性与心神，还有心意、心思。但舌，也是身之苗。我们都有过那样的体会，一天下来话说了太多，舌头就开始稍微有些打绞，吐字变得不够清。火功散了，阳精外泻，气化也弱下来，津液不足于是口齿含混。此时，舌亦像块笏，在传达告知元精内虚。所以也是身之苗。临证中，常常可以见到很多宗气大弱，心神恍惚的人，舌头伸出来是歪在一边。舌头也是筋，是要养的。无养则失。

 

我们的舌头，五脏六腑之官的圭板。

 

所以打坐，总说舌抵上颚。卷舌头，搭“上鹊桥”。任督本来一个循环圈，路径上因为舌头，所以路形上中断。卷起来，搭上去。圭字，两个土。四象五行皆藉土。阳的戊与阴的己。戊土在上，己土在中。这一卷起舌头，卷舌塞喉，舌下津液涌生，再一口一口地咽下去，那就真的是两土相合，这样的合，实际就是情与性的结合。

 

重返。

 

其实我们练这个练那个，说白了，都是一个目的，就是返回先天。哪一样好的练习不是为了修正我们的习气，退六根由识返元呢。内外家都是。正道旁门都是。身体就是工具。行住坐卧处处可以做功夫。不一定非得打坐时，才卷舌头。平时就可以。

 

很多人问过我，包括我身边的好朋友，都很难理解，我看诊一天下来，几乎不喝水，很少。病人时常问，医生你都不喝水的吗。我就笑笑。诊桌上鲜少摆放水瓶水杯。不是我不渴，是因为我其实一直在喝。有时因为诊务，也常常不能按时吃饭，怎么办，舌头卷起来吃舌头。这个事情从没讲出来过。现在讲了。

 

除了要吃东西，讲话，只要闭上嘴，我的舌头其实就是卷起来的。卷舌塞喉，用意在，要把整个舌头卷到肚子里面去。这样，就一直在“喝水”。尤其做外治，只要不需讲话，我就卷着舌头工作。可以保证精气不容易耗泄。到处在说一天八杯水，人真的需要不分青红皂白的都八杯吗。既然我们总在对自己说，要做功夫，那就真的可以处处可为可做。不讲话吃东西时，就把舌头卷起来，不一定非得打坐时。

平日有机会止语时，嘴巴微合，上下牙不用紧叩，舌头也不用碰到牙齿，只消轻轻卷起，不狠力。有气无力，卷还舌根的意思。舌下有津液了就慢慢吞下。

粗浅的层面讲，于心对胃都有好处，心脏不好的，胃不好的，多这样做会带来很大帮助。卷舌头其实就是拉筋，拉整个消化道的筋，就像拉腿筋手筋，只要一卷舌，消化道这条皮腔筋管就得到了提拉。二是，精气火功也不容易散。对于那些已经散得厉害的，赶紧做起来，尚可的也多做就固住了。这个第一点第二点，对于现代忙碌生活的人们而言，实在简便有用。从今天起，就请自己吃请自己喝吧。真真情地吃，也真真性地喝。

 

简单如此，已饮刀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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