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部分文字曾于发表于《中国国家地理》2017年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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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国的火山景观为数众多，有的堪称精彩绝伦，但真正的活火山却并不多见，新近喷发过的则更少，中国火山学界存在着“中国大陆近百年没有火山喷发”的说法。
而唯一能挑战这个结论的，就是阿什库勒火山群中的阿什山火山。
2016年8月，侠客地理的科考人员深入海拔约5000米的藏北无人区，探访这个高海拔火山群，以及可能发生过中国大陆最新一次喷发活动的活火山。
▲ 阿什库勒火山群在全球的位置
▲ 考察途中
序 篇
世界屋脊上的火山群
昆仑山横亘在新疆与西藏交界处的青藏高原北缘，历来有“万山之祖”的美名，古人更将其视为中华的“龙脉之祖”。这里人迹罕至，充满神秘感，因为它超越了人类生存的极限。
▲ 阿什库勒火山群
在昆仑山的南缘，有一个名叫阿什库勒盆地的山间构造盆地。它位于三条断裂带——阿尔金断裂带、东昆仑断裂带和康西瓦断裂带的交汇处，位置特殊，地壳活动强烈，是中国大陆现代火山和地震活动最活跃的区域。在这个荒无人烟、到处都是茫茫戈壁的盆地中，隐藏着一个由十余座主火山和数十座子火山组成的神秘火山群——阿什库勒火山群。
▲ 阿什库勒盆地地貌图（据李栓科《中昆仑山阿什库勒盆地地貌与第四纪环境问题》）
阿什库勒火山群分布在阿什库勒盆地南部，海拔在4700—5600米之间，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山群之一。这些火山几乎都是中心式喷发，形成了圆锥状或截顶圆锥状的火山锥，以及大量的火山熔岩台地和熔岩谷，熔岩面积约 200平方公里。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火山群，其中的火山绝大多数形成于第四纪（从约260万年前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 阿什库勒断裂卫星影像及其活动构造解译图（图中白色虚线圈为火山位置）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存在着一座极具争议的活火山——阿什山火山。
中国有近千座火山，但活火山屈指可数。在美国史密森研究所（Smithsonian Institue）的“全球火山计划”公布的全球全新世活动火山目录中，中国大陆仅有十余座：长白山、腾冲、五大连池、雷州半岛、镜泊湖、龙岗、吐鲁番、西天山、阿什山等。此外还有中国火山工作者发现的全新世活动火山：阿尔山、二克山、小古里河等。其中新近有过喷发的更加少见，阿什山有可能是中国大陆最新发生喷发的火山。
▲ 中国活火山分布图
1951年7月5日，《新疆日报》报道了这次罕见的现代火山喷发：“在于田县苏巴什以南，昆仑大坂西沟一带，5月27日上午9时50分发生火山爆发。第一次爆发时只见一个山头上发出轰隆巨响，接着烟灰像一条大圆柱似的自山顶冒出。接着又连续爆发了3次，每次只隔几分钟，未发出巨响，只有烟灰上冒。以后几天又看到火山冒烟……”
▲ 阿什火山
地处藏北无人区，阿什山火山的喷发是怎么被发现的呢？当时，刚刚建国的新中国在为进军西藏进行积极准备，新疆军区会同南疆军区开始从新疆于田境内沿克里雅古道修筑新藏公路，希望能直通西藏阿里地区。但修了130公里之后，这条公路最终放弃。放弃的原因，除环境过于恶劣而外，据说修路的解放军遭遇了火山爆发。
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一次关于火山喷发的报道，也很可能是中国大陆最新发生的一次火山喷发活动，引起地质学家们极大的关注。
▲ 1950年7月31日，解放军第2军独立骑兵师160人从新疆于田县出发，经这条古道及克里雅山口把红旗插上了“世界屋脊的屋脊”。
▲ 当年解放军修路留下的遗迹
然而有趣的是，在此后数次针对这一区域的科考中，并没有发现最新的熔岩，这让这次喷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阿什山火山是否曾发生过喷发”成了一个火山学界争议的焦点。但这并不影响地质学家们的兴趣，来到这里进行短期考察的地质学家仍然络绎不绝，然而由于条件太过恶劣，人们对这个火山群的研究和了解仍远远不够。1951年5月27日的那次喷发事件，也一直是个谜。
2016年8月，我们决定走进这个禁区，去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篇
我们请来最好的向导，却仍然无法避免“高原事故”
得知此次考察任务后，我和同事既充满期待又有些担心。对于一个地质工作者来说，这块人迹罕至的区域充满了诱惑，难得一见的地质奇观更是让人兴奋。然而，在这海拔5000米以上的无人区，高寒、缺氧、杳无人烟的蛮荒，又让人不免有些惴惴。
▲考察队在火山溶岩台地开展调查
为了确保安全，项目组邀请了有“天山派野蛮登山家”、“迷恋探险的疯子”之称的王铁男老师担任向导和领队。王铁男老师曾7次登上博格达峰、十余次进入昆仑山和藏北地区探险，2018年5月16日，62岁的王铁男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
更重要的是，他曾于2005年率队冬季负重到达阿什库勒盆地，又于2008年再次率队穿越阿什库勒盆地，沿克里雅古道到达西藏羌塘地区。
对于别人，这里是禁区，对于王老师却更像是熟人。他说，要借这次考察的机会再度拜访这个老朋友，重温当年激情燃烧的岁月。
经过一周的物资准备，我们终于踏上漫长的征途。五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从乌鲁木齐出发，途经库尔勒，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历时两天到达于田县。在于田县补充物资后，我们离开了相伴1500公里的塔里木盆地，向青藏高原深处进发。
按照王老师的计划，为了避免海拔爬升太快而引起强烈的高原反应，我们将分成两天到达阿什库勒盆地，第一天在苏巴什扎营，第二天再翻越硫磺达坂。然而，当我们到达昆仑山脚的普鲁村后，得知近段时间因山上一直下雨，普鲁河水暴涨，下午无法进山。一行人只好借宿在当年给王铁男老师担任向导的伊塔洪家里，等待河水消退。
次日，天气尚好，我们沿普鲁河向山里进发，到达一个叫“阿拉叫依古驿站”的地方，正如王老师在他的《昆仑秘道》一书所说的：“过了阿拉叫依古驿站，便如同跨入了地狱之门。”很快，我们便进入深切的普鲁河峡谷，只见两岸悬崖陡壁，高逾百米，山上岩石破碎，摇摇欲坠，一条羊肠小道盘旋在峭壁间，泥泞、颠簸且惊险。果不其然，在一段陡坡前，一辆越野车的低速四驱出了问题，无论如何也挣扎不上去，最终，只好将车上的物资卸下，让其他车辆先前往当天的宿营地苏巴什，再返回来接这一车的人员和物资，问题车辆则原路撤回。
▲一路悬崖绝壁，惊险无比
我与同事留守原地等待返回车辆。在这海拔4000米以上的无人区，焦灼地看着太阳渐渐西沉，脑子里全是做出发准备时同事们添油加醋讲的“高原事故”，还有狼群虎豹出没的画面……直到那辆熟悉的陆地巡洋舰从夜色中出现，我这才如释重负。
经历了几天的折腾，我们终于到达阿什库勒盆地，大本营就在盆地南部的乌鲁克库勒（维吾尔语中，“库勒”即“湖”的意思）旁。由于前一天海拔爬升过快，加之缺少一辆车造成的多次装卸物资，大多数考察队员当晚都出现高原反应。次日清晨，三位队员均出现发烧、呕吐、难以进食等严重症状，不得不提前下山，让这次考察有了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后来的考察途中又遇到有队员心律过快等惊险状况，好在我们最终坚持了下来，看到了壮美的高海拔火山群，也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阿什山。
▲阿什库勒盆地及火山
第2篇
地狱之火的诱惑
2005年春节，王铁男率领的乌鲁木齐登山探险协会一行9人从于田县阿羌乡普鲁村出发，进入“冬夏不可行”的克里雅古道，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严寒中，经过7天的艰难跋涉，最后只有他和马玉山、甄晨光三人抵达阿什山火山。他在后来出版的《昆仑秘道》一书中，将这次探险称之为“地狱之火的诱惑”。
▲只有王铁男、甄晨光、马玉山三个队员翻过硫磺达坂，进入阿什库勒盆地
01
阿什山，前人资料中所称的1号火山，静静矗立在盆地中部偏南之处，阿什库勒与乌鲁克库勒两湖之间。和当年王老师的探险相比，尽管仍然艰苦，但条件已经好了许多，至少我们已经把车开到了湖边。阿什山火山形成于晚更新世，其活动一直持续到全新世，是盆地内最年轻、形态最完整的火山，亦是1951年报道中喷发的火山。倘若这次喷发得以证实，将是中国大陆最新的火山活动。
▲阿什火山
阿什山的火山锥保存完好，由早期的渣锥和晚期的溅落锥组成。火山顶部海拔4907米，相对高差约300米，西北高东南低，锥体底部东西长650米，南北长530米；火口东西长140米，南北长170米，深48米。锥体南侧有一个火山缺口，推测为熔岩流溢出口。
▲阿什山的火山锥保存完好，由早期的渣锥和晚期的溅落锥组成，锥体南侧有一个火山缺口，为熔岩流溢出口
▲阿什火山锥体平面地质图（左）;阿什火山剖面（右）
与盆地中的其他火山一样，阿什山的熔岩流已被大量火山灰与风积物所覆盖，但由于火山活动时期较近，周围出露的熔岩和散布的溅落体、火山渣更多。阿什山火山熔岩流的形成阻塞了双羊达坂北部水系，形成了面积达25平方公里的火山堰塞湖，亦即阿什库勒盆地中最大的湖泊——乌鲁克库勒湖。
▲乌鲁克库勒湖是阿什山火山熔岩流阻塞河流所形成火山堰塞湖，是阿什库勒盆地中最大的湖泊
在调查中，我们在火口北侧的斜坡上发现了一个喷气孔，但是孔口已经因塌陷被封堵过半。曾有专家推测，这种喷气孔可能就是1951年喷发所遗留的产物。据王铁男老师讲，他2005年前来的时候，气孔还很深，向导依塔洪甚至钻进过里面，越往下温度越高。
火山的喷发，必然伴随有喷发物或溢流物的出现，但我们在喷气孔周围仔细探寻，却并没有发现新的熔岩，只好在其周边采集了样品进行年龄测定，最终结果与前人基本一致，样品显示的喷发时间约在8万年前。这就意味着我们依然没有找到直接的岩石学证据，证明阿什山曾经于1951年5月27日爆发过。
▲据说是1951年喷发留下的喷气孔
但还有一种可能，这次喷发只有大量气体喷出而无岩浆喷溢，或喷溢物极少，导致科考人员难以观察和获取样品。如果是这样，当年筑路的解放军看到的极有可能是火山喷发的气体和烟尘。真相到底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科考来回答。不过，不管怎样，阿什山顶部的熔岩饼至今大部分仍呈红色，也就是经过最新烘烤形成的“红帽子”，而且这种极易被破坏的井状喷气孔仍然存在，都足以证明它的最近一次喷发离我们很近。
▲尽管没能找到1951年的喷发物，但阿什火山口熔岩饼似乎也证明这个火山最后一次喷发距我们很近
02
从营地出发沿乌鲁克库勒湖西岸驱车向北，越过一个小山梁之后，便能看到矗立在湖畔的乌鲁克火山。山体高约百米，呈典型的截顶圆锥状，锥体顶部海拔4801米。锥体外侧受长期的风化侵蚀而发育出羊尾巴冲沟，火山锥顶部主要覆盖黑色火山渣，夹有粗粒安山岩。
在火口东侧，我们发现了大量火山玻璃，它是火山喷发出来的熔岩迅速冷却来不及结晶而形成的玻璃质结构岩石。火口南侧已被初步破坏，使火口形成了朝南的圈椅状，熔岩流从此溢出，在其脚下形成了黑红相间、连绵起伏的熔岩台地，一直延伸至乌鲁克湖之中。
▲乌鲁克火山锥体平面地质图（左）火山剖面图（右)
▲乌鲁克火山
▲乌鲁克火山与乌鲁克库勒湖
03
因为海拔过高、自然条件过于恶劣，阿什库勒火山群极少受到人为干扰，这也使得这里的大部分火山锥和火山现象保存完好。
大黑山火山是盆地内一个地标式的存在，是海拔最高、出露面积最大的火山机构，即使在沙格斯库勒湖畔也能看见其高耸的身影。它是一座大型的复式火山。所谓复式火山，即多期次喷发形成，每一期喷发都对前一期形成的锥体造成一定的破坏，在此基础上又形成了新的堆积，因此又称为成层火山或混合火山。复式火山外观对称优美，著名的维苏威火山、富士山均属此类。
大黑山火山口的海拔高度达5086米，山体高约500米，仅攀爬它就耗去我们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海拔5000米以上的攀登，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攀到火山口的顶部，我们看到锥体东南西北各有一个缺口，说明当时熔岩主要沿这4个缺口向外溢流。火山锥表面的火山灰及风积物呈黑色条纹状，颇为奇特。
▲大黑山火山口
▲大黑山火山口
04
大黑山火山与乌鲁克火山都形成于距今60万年的中更新世时期，也就是阿什库勒盆地火山活动最剧烈、喷发最密集的时期。这一时期还形成了马蹄山、椅子山、迷宫山等火山。不仅如此，大量的熔岩流还堵塞了当时盆地中的河流，形成了阿什库勒与沙格斯库勒两大火山堰塞湖。
▲马蹄山火山：大部分被风积物、冲洪积物掩埋，火山锥体上部出露，火山口直径约350米，北高南低，最高海拔4778米，南侧缺口4752米，火山相对高约10-30米之间，火山锥体东北侧火口沿上，发育一个寄生火口。
▲迷宫山火山：海拔4754米，锥体底EW长500米，SN长490米，火口EW长310米，SN长190米，火口深44米，火口东高西低，在西侧发育较大的缺口，缺口宽130米，有熔岩流流出，南侧发育一个小缺口，迷宫山火山活口边缘主要堆积红褐色熔岩饼等，南侧内壁垮塌严重，熔岩流主要向北流动，少量向西南流出，迷宫山火山可见熔岩舌发育，主要为熔岩饼出露和火山渣堆积。
▲月牙山火山：海拔4758米，火山规模较小，锥体形态不完整，底部EW长230米，SN长210米，火口EW长90米，SN长70米，火山口剥蚀作用较强，火山口边缘已经被剥蚀平坦，锥体北侧有一缺口，晚期熔岩溢出，月牙山大部分熔岩流被洪积物所覆盖，破坏严重。
▲椅子山火山：海拔4804米，火山呈簸箕状，锥体底EW长350米，SN长300米，火口EW长150米，SN长210米，NE方向有一缺口，缺口处熔岩舌发育，熔岩舌长约160米，宽77米左右，火口内侧垮塌严重，熔岩饼等溅落，堆积物发育，火山渣很少。
第3篇
冰川、湖泊、温泉
形态完整的火山锥、高低起伏的熔岩台地、碧莹如玉的堰塞湖，在远处雪山、荒原的衬映下，有一种旷远雄奇的美。站在火山上，可以看到野牦牛零星散布在戈壁滩上，有的看到了我们，抬头盯一会儿，继续逡巡在自己的领地上。
火山喷发形成的熔岩流，堰塞水流，形成多个火山堰塞湖，其中最大的乌鲁克库勒湖、阿什库勒湖、沙格斯库勒湖三处。它们像蓝宝石，镶嵌在阿什库勒盆地。
▲抚星湖
除了火山，我们还探查了盆地南部的一个温泉群。火山喷发往往伴随火山温泉的形成，火山活动过的区域也因此往往有大量温泉出露，如长白山、五大连池温泉均为火山温泉。那么这个温泉群的形成与出露是否与火山喷发有关呢？
温泉群出露在附近的玉龙喀什河的一个弧形河湾，出水口与河面一致，经测量温泉温度在40℃左右。温泉水直接注入河中，导致河水温度升高，大量喜热的浮萍类植物飘浮在河湾上，景观十分奇特。温泉周围是近于直立构造的变质岩，说明这里地壳运动十分强烈。我们考察后认为，尽管在这一带并未发现有熔岩存在，但温泉的存在应该与岩浆活动有密切关系。火山喷发后，地下未冷却的岩浆仍在不断释放热能，将地下水加热而形成了温泉群。这里的海拔已接近5000米，它极有可能是我国出露海拔最高的温泉。
▲双羊大坂温泉群
第4篇
结束语
就在我们完成科考即将撤离之际，昆仑山上的雨水渐多，原本尘土飞扬的盆地已经变得绿意盎然。火山灰中丰富的矿物质给了高山植被养份，供它们在雨水下疯长。
阿什库勒火山群和它形成的湖泊，让这个海拔高达5000米的荒原有了自已独特的生态系统。无数野生动物在火山锥前漫步，在火山灰覆盖的荒野上觅食，在火山形成的堰塞湖中饮水。
远离人类的侵扰，野驴、野牦牛、藏羚羊以其无数的不知名的飞禽走兽成了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一组工作照
（原文发表于2017年05月《中国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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