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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去那道梁了

好久没去那道梁了

 

李铁锤

 

 

村庄西边的地貌很奇怪,附近是一圈一圈水纹式的延绵丘陵,小时候全部覆盖着茂密青葱的高大松林,只在偶尔的几面山坡上长着秋天落叶的栗树。每年四月的风总在阳光明亮的天气里从南方很有力量地温暖吹来,吹得天地也一片明净。这时候,躺在向阳的山顶上听松涛像海浪的声音,这声音能慢慢把人摇荡到远离村庄嘈杂的天籁,偶尔再猜测一会这风到底是几级大风,是我当年觉得很美妙的事情。

再远一点就是那道很高很长的弧形山梁,第一次爬上它时是春天,满山涧的野桃花一尘不染的色彩让人眩晕,叫不出名字的大鸟惊慌从树冠里飞起,扑棱的翅膀扇得花瓣雪花一样飞舞,有的还随着它的翅膀升腾到高高的天空,再悠悠扬扬地落下;第二次爬上它时是晚秋,野猕猴桃的藤蔓大片大片地蛇一样攀在高高的乔木上,再把自己的果实高高地挂在上面,这时候才知道大姐带我来的目的是让我猴子一样蹿上去摘下它们。这让我想到了春天大姐挖药材带我来,也不是带我来玩,是利用我帮她寻找药材,她说我的眼睛贼尖。在我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时,看见旁边高大的野板栗树上,刺猬一样的栗包已经炸开,暗红色的板栗像刚出生的一窝小鸟,安静地卧在里面。

山梁正中央后面那个耸立在蓝天下的尖尖山峰也是总给我遐想的地方。初冬里,山下还没有下雪,它的山尖上有时却会出现白皑皑的雪,方圆几十里都能看到,它的这种现象,我觉得怪异,觉得它怪异后就觉得它神秘。等我长到去镇上读初中时,才发现那个山尖只是另一道高高山梁的龙头,它的后面蜿蜒逶迤着一道更长更高的山梁。

大姐后来去这道山梁里还是带我,我的任务还是这两个。大一点后,小伙伴也一起结伴去,山越大越干净,狼只在丘陵地带,大人们也放心。我们也学会了在春天万物开始生长前,来挖这时该挖的药材,在秋天根茎植物饱满到不再生长的时候,来挖那时该挖的药材。如今在城市,从包装盒上发现不少药的成分中就是我们小时候挖的药材,要是少年时看到这个,一定心情无比自豪:看咱的家乡能生长这么多有用的东西,现在则是感叹:小时候挖药材真辛苦,找到药材不容易,完整挖出来更不容易,弄回来了还要冲洗整理,有的还要剁成一样的形状,再用十天半月晒干,一大麻袋卖不了几块钱,一小盒药却就是大几十块。

我们也学会了按照每一种野生果实成熟的季节来,很多次等回家的时候,总是发现自己采摘的果子,自己总是背不动,再恋恋不舍地一路走,一路扔掉一点,等背回家后,精力恢复时再一提,怎么就那么轻,然后懊恼不已。

再后来是跟着二哥到这道山梁,砍一种不粗不细光溜溜的棒子,全部截成一米多的长度,挑到镇上一百斤一块钱。去的时候,只拧一把斧头,一把小锯,走在山梁之巅,也就是走在白云之下,心情像要飘荡起来,偶尔会发现山巅上的青草丛中,一尘不染的野百合美丽盛开,夹在两道高高山梁下的水库就在深深的山脚下,黑点点一样的水鸟飘在水面上,一点也不怕黑森森的水面下会有可怕的怪兽一口把它们拖入水底,蜿蜒的小岛蛇一样永远以一个姿势趴在水库中央。

回来的时候,山路陡峭,平一点的路上藤蔓有时像鬼手一样拽住担子,陡峭的地段藤蔓缠住担子时,重担下已经腿脚不灵便的人踉跄着跌出去,担子还挂在藤蔓那里。我在这种又累又气又沮丧的情绪中,会想起那首完全是胡球扯的歌曲: 

太阳出来罗儿

喜洋洋哦

朗罗

挑起扁担朗朗扯

光扯

上山岗吆

……

这个作词的家伙绝对没有去深山里打过柴,深山里打柴根本不需要绳子与扁担,如果用绳子与扁担晃晃悠悠地挑着担子,他要是能在荆棘藤蔓丛生的山上下来,那他只能是神仙。只有砍一根棒子当扁担,柴火或木材竖着绑成字母H的样子,要用藤蔓把棒子与两头的东西紧紧捆在一起,挑起来是一个固定不晃动的整体,才便于走这种路。

走到面对村庄的山梁半腰时,秋天的山风吹得汗湿的脊背阵阵发凉,饥肠辘辘中,每一次都会听到山下午后,云外一声鸡的苍凉鸡鸣。

等到我能一个人去这道山梁的时候,二哥他们那些村里的年轻男人有的去山西挖煤,、有的去武汉的长江码头挑沙,有的去苏北弹棉花。山上的森林开始被留下来的人们大片大片地砍伐,用来栽培一种叫木耳的东西,一种叫香菇的东西,那种圆圆的不粗不细的棒子也渐渐稀少,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里,体会了几次汗流浃背的踉跄后,我再也没有走上这道山梁。

时光可以说一个月转眼就过去了,可以说一年就转眼过去了,也可以说五年十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其实,二十年三十年的时光,不也是一转眼就过去了。

到写这道山梁的时候,我已经快三十年没有上去了,它离我老家的村庄也就七里左右的距离,有时候七里的物理距离也会让人几十年都跨不过去。虽然既没有人阻拦你去,也没有人把那里划为禁区不让你进去,也不是你完全没有时间去。

其实我几乎每年都回家一次,每一次回去,每一次都想过去爬它,也会像小时候一样每次都望着它发一会呆,可就是没有直接向它走去。我每次的顾虑一是找不到合适的伴,二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我觉得在乡下的亲人面前说出这种隐秘的心事是特别难为情的事,说想去看看,怕他们说“荒山野林的,有什么看的!”,说这是我一直的愿望,我怀念那道山梁,又觉得这话酸溜溜地,更说不出口。

在望着那道山梁又不能去的时候,在城市里想起老家这道山梁的时候,我有时会感叹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连这一点决断与行动力都没有,有时会感叹人的行为其实都不是自己的行为,都是为了符合他者眼中规范的行为。

另外,我一直想再去爬一次这道山梁,还有一个从没告诉老家任何一个人又一直记在心里的秘密:在那次金色的阳光照得整个山谷的森林一片浅浅淡黄的中秋午后,我在探寻如何才能走到山谷中的一棵巨大野板栗树时,发现了一片篮球场面积一样大的茂盛兰草,它们的面积与青翠生长的样子当场就震撼了我。

在二十年后,我知道了老家竟是兰草之乡,当初老家野草一样到处生长的兰草竟然是贵重的东西,也知道了老家的野生兰草被人类用掘地三尺,不让一只苍蝇飞过的精神挖掘殆尽,我就担心我少年时看到的那片长在隐秘地方的兰草是不是已经被人发现。

在今年的春节里,谈到老家的野生兰草,一个热爱兰草的老家小伙子说:“兰草是喜阴的植物,喜欢长在山坡背阴面的高大树荫下,现在老家的大树都砍光了,野生兰草自然也就没有了。”听到他那句话,我又一次想到了我发现的那一大片兰草,又一次萌发了去那道山梁看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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