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乔老爷的心事

　　江水浩茫风卷，蓬蕽堆花拍岸。蝉老挂疏桐，愁唱秀阁闺怨。
　　翘盼，翘盼，春燕衔泥庭院。《如梦令》·  怜春

　　话说明末清初，江南富镇，有位大官人，乔老爷。他出身名门,家世显赫，万事无忧。虽奔花甲之年，仍鹤发童颜，倒是成天快快活活，没见他焦眉愁眼过。

　　近年来，乔老爷开始有些烦恼心事，没法排解。这不，大清早他凭窗眺望，触景生情，无限伤感白头低吟。谁惹着了乔老爷？说来话长，且接着听他自言自语，絮叨缘由。

　　三更鸡鸣五更寒，老夫守烛夜难眠。
　　家有娇女初长成，尚知情尘春过半。

　　乔老爷，虽不是达官显宦，五侯七贵，但也名噪方圆，富甲一方。因，知时务为俊杰，鸟择木而栖,人择主而投，在官场他颇为春风得意，仕途青云不在话下。混迹官场多年，早厌倦种种尔虞我诈，巧取豪夺官风，但知之亦无奈。自忖：既官场险恶，步步惊心，花红且有飞红时，枯木鸟飞终为散。尚不如辞官隐退，颐养天年，落得耳根清闲。琴韵听流波，管声弄风月。对酒当歌，依然风流倜傥，何乐而不为之。

　　风度潇洒文雅，乔老爷快活一生。他偶识一佼人才女，不消几日，萌生爱慕之情，花前月下吟诗对，抚琴弄箫诉衷肠。两情相悦,即接纳为妾。他中年得子喜抱千金，乐滋滋喜笑颜开，更视掌上明珠，宠爱之无以复加，养在深闺人未识。在西厢正堂屋，高挂他旧僚们道喜对联。

　　月挂枝头疏影绰绰凤凰入帐;
　　荷荡花心幽香缕缕仙姑下凡。

　　春去秋来，日月如梭，天仙玉女渐渐长大。见女儿越发生得水秀，如花似玉娇百媚，仪态不凡，且不说，老爷子全家上下，更是少不了四季口传心授，诗书礼仪，熏陶培养。端的小女自幼天资聪慧，加之耳濡目染，潜移默化，集雅人高致于一身。沉吟诗书孤芳赏，书卷之气由然升。

　　玉女心高气傲，渐渐深藏香闺，成天摆弄些诗书琴瑟，绣花赏月。远离尘俗污垢，不食人间烟火。闺女成人了，她却避谈风月情场。媒人说亲，好友说情，皆被倔犟丫头一一回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皆不灵了。乔老爷万般愁急，心事重重，怎不独守油灯夜难眠，暮鼓晨钟日日叹。前些日他出个段儿，让闺女来对，以探虚实。

　　老爷：有木是桥，无木也是乔，乔家添女娇娇娇。
　　           娇纵公主不坐轿，何时度良宵？

　　闺女：有人是倌，无人也是官，官人持竹管管管。
　　           管得仙姑欲逃逭，此刻正怨天！

　　小女也不是等闲之辈，思索片刻，同样用拆字联回敬爹。老爷见她才思敏捷，妙语连珠，随口应答，是又爱又气。“天啊，不要我管，管则逃？还用不常见的“逭”字表横心。这这这，烈女，岂反了不成！”老爷自忖着，坐在堂上闷声不响，脸色欲加难看。

　　娘子在一旁察言观色，见老爷一脸铁青大为不悦，只管饮茶。便上前轻言细语打圆场，缓和对峙僵局。她对小女婉言说道：“哟，大晴天的，天老爷吹来些凉风，惹幺女尽生烦恼，想必是一股探头风儿，莫急躁。要经得风雨，乖女听语。”

　　心平气和天地宽，仪树临风乃神仙。
　　何足挂齿生烦恼，人尚有心寻它山。

　　女儿闻之，剑眉化柳眉，嫣然而笑，心想好一首藏头诗。还是母亲大人，和颜悦色，出言顺耳，不像爹话里有刀枪棍棒，不中听！看似她轻飘飘随口相劝，其实在巧探我底细呢：“心仪何人？”才女抿嘴一笑，也坦言敬母，和盘托出自己心事:

　　义盖云天大丈夫，情深似海浩浩乎。
　　才高八斗仰北斗，缘分已到落玉珠。

　　说完，冲着俩老人甜甜一笑，露出对浅显酒窝挂在嘴角，还无拘无束，调皮扮做鬼脸。丢下俩老人，玉摇金莲，几个碎步急上闺楼。

　　俩老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唉，这这，神仙女婿上哪去找？”乔老爷一声叹息，打破沉默。“都怨你，成天喂食她四书五经当饭吃，求知书达礼，实不然，到头来还是犟女，傻丫头。”娘子在埋怨官人，教子无方落得个······“你懂甚，说眼前。”老爷心烦不与她纠缠，陈年旧事。“呵，怪妾多嘴了，不过孩儿她娘也犯愁，如何安顿她心？”俩老人正苦思，择婿良策时，楼上传来琴弦摇拨声。一首《点绛唇》词曲余音绕梁，女儿清亮柔和嗓音，飘然而至，吟语低喃哀怨生，琴心荡漾情未了。俩老是屏气凝神，静静聆听。

　 《点绛唇》·  春思
　　浩水长长，
　　小楼寞寞知多少。
　　倩妆空照，
　　愁等君来了。
　　幽院琴音，
　　秋怨仙花老。
　　闺阁道，
　　选贤垂钓，
　　百步贴文告。

　　曲终涟漪怨波荡，声声情潮惊拍岸。还是母亲悟出女儿心思，急急，大声说道：“大官人耶，听见么，择婿女儿要以文相亲哩。”“古有比武招亲，为只为闲谈找乐子，而今犟女要以才择郎，这成何体统。”乔老爷彻底懵了，直摇头喃喃自语。

    “有啥不成，不是有苏小妹，文难秦少游新郎吗？”孩儿她娘面笑搭腔。“你又在添乱，那是文人杜撰，民间流传,   供茶余酒后当笑资，懂不！”“听说，也有大家闺秀，择郎抛绣球吗？”“这话你也当真！倘若大小 姐绣球，砸中楼下凑热闹的小羊倌，你就天天吃羊肉？”老爷浓眉拧紧，冲她一顿洗刷，后又和言宽慰她，说道：“婚姻乃终身大事，儿戏不得。容我细细思量。”孩儿她娘听后，点头称是，忙给官人上茶水。说道：“急不得，急不得。”也随他意凑个段儿，宽宽老爷心。

　　幺女掌上珠，择婿莫仓促。
　　月白弄风清，水仙配文竹。

　　乔老爷在堂清坐，捋了捋银须，闭着眼儿，前思后想女儿终身大事，如何交代。死丫头，不屑富贵权势之家，纨绔子弟，可谓慕才相君。宁可独锁闺阁，也不肯放下身段凑合一生，分明是未遇如意郎，才万不得已出此下策。哎，古人有训：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才为天仙玉配，害人不浅啊。看她刚烈倔犟，叛逆性格，指不定弄出啥事端，咋收场？还是人随天缘，做个开明君主，依她罢了。按前人所谈：“榜下捉婿”、“以联选婿”，顺应鸳鸯求自由，顺水推舟，老子稳坐船头钓圣贤。乔老爷想到此，如释重负，仰天长叹道：

　　痴心女偏嫁才郎，
　　相如文君凤求凰。
　　寻觅知音，
　　魂绕香阁。
　　琴声幽幽断愁肠。

　　东风一枝催春装，
　　深闺粉黛浓淡妆。
　　鸳鸯自游，
　　金玉缘配。
　　千金文考如意郎。

　　乔老爷拿定主意，一个手势急招来娘子，面面嘀咕半天。孩儿她娘，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捂嘴直乐“行，听你的。”老爷子起身踱步，琢磨去写篇《招婿》文稿，走出厢堂时，不忘吩咐娘子，吟词一首送爱女，表达父意已定，随她心愿。娘子，不愧当年风流才女，遣词歌赋，吟诗作对，人家是信手拈来。沉思片刻，清了清嗓音，一首《山坡羊》词令，冲着香阁轩窗飘去。

　 《山坡羊》·  探春
　　山泉相倚，
　　鸳鸯相唧，
　　琵琶啜泣寻寻觅。
　　莫凄凄，
　　透天机，
　　春江花月潮生起。
　　明儿选郎文采比。
　　春，也伴你，
　　秋，也伴你。

　　女儿楼上闻后，大喜。琵琶声声嘈嘈切切，一时间顿锉激昂，犹如雨霁放晴，七彩虹照，朗朗云天。紧接着阁楼里又一首《山坡羊》词令唱出。

　 《山坡羊》·  盼春
　　白云高坐，
　　青山横卧，
　　心扉荡漾呼寥廓。
　　谢多多，
　　赠酒窝，
　　今生得彩开眉锁。
　　织女夙缘牛郎过。
　　酸，也怪我，
　　甜，也怪我。

　　乔老爷悄悄进院，听完母女俩唱酬，爽朗一声:“哈哈笑死我了，一个娘透天机探春意，一个酸甜苦辣终无悔。好仙姑，快下来，我给你俩词儿挽个结，如何？”

　　《无题》
　　一帘红雨枝空瘦，
　　飞红春又流。
　　摇琴送音吟翠柳，
　　疏影独斟愁酒。
　　久，三春寒九。

　　一夜东风挥广袖，
　　霓裳舞琴楼。
　　香浮酒靥涟漪逗，
　　牛郎织女牵手。
　　守，一生榜首。

　　“爹，你唱啥词牌？咋没见过这种格律哩。”女儿大为不惑，想刨根问底，冲着他咧嘴笑了笑。娘子听罢，脸上乐开花了，吱声道：“乖女，别问他，八成是他瞎诌些格律。这些没格，没律，没谱‘三无’词，一天他编一箩筐，也不喘粗气。还以为我不知么，呵呵······”

　　母女俩看他脸红耳热窘样，只敢捂嘴悄悄低头抿笑。老爷光彩颜面，被内人一语道破，还由她俩讥笑，好不尴尬，他便搬出家规来镇唬：“放肆，言谈举止孝敬先，礼义门庭秉良言。祖训家规全忘光啦？”“小厮，拿荆条！”

　　“敢，你手拿甚东西，岂能在‘吉’字当头时，士大夫出口无忌。（拆吉字）”孩儿她娘责言起身，护挡住女儿。傻丫头才不理会，甚么行规坐矩，娇嗔问爹：“呀，不就是三句话，二声笑，一人问，还要赏荆（金）条？不要，别让爹破费了。”说完她从娘身后闪出，欲抢他手上四尺丹纸：“爹，写个啥吉字？我来瞧瞧。”老爷子，其实是图个热闹好玩，开心逗乐，取笑母女俩。那敢用“黄荆条”鞭罚细皮嫩肉，菩萨仙女们。见她上来抢，急转身藏书，一边笑着躲闪，一边狡黠眨眼，对她使个眼神儿：“请你母亲大人先过目。”“甚，皇上御旨，不就是篇《招婿》文书嘛。”见她整理下衣着，笑嘻嘻上前，还一本正经，双手接过。

　　“乖女，快来看，爹给你写些什么。”母女俩是边看，边念。笑罢，大小 姐脸颊是彩云纷飞，手捧着脸怪不好意思，一溜烟，逃回闺房······砰一声，关了门。

　　这正是：
　　一文竟催桃花开，
　　丹霞映照梨涡来。
　　欲看文风几朵云，
　　且看下文才明白。

　　（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