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香港,抢救和死亡与国内情况截然不同。
国内行医三年,抢救与死亡,似乎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护士在旁边大声的点数抢救药物,上级在一边指导抢救记录,防止医闹,而身为低级医生的我,或是在电脑前补录医嘱,或是对死者的各种伤口进行缝缝补补,仿佛,只是跟平常工作没什么两样。
至于死者,在亮堂堂的灯光中,呼天抢地的家属围绕中,静默着,不知是否能感受到,这人生的最后一场闹剧。
在香港,场面却俨然不同。
第一次直面死亡——家属对医生的尊重和感谢
「33 床病人没有呼吸了,麻烦医生你过来 certify」「OK,马上来」
放下电话,我长吁一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不是抢救,不是收急症,只是证实死亡。
而清晨才离去,对于值班缺乏休息的我,简直是她送我的一份大礼。
她已挣扎了很久了,离开,不过是种解脱罢了,我安慰了一下自己。
深夜的病区里,只有护士站还亮着灯。护士们兀自忙着,一如寻常。
不远处的病房,粉色的帘子透着孤独的灯光,我知道, 那个已经离开了躯体的灵魂,在那里等着我。
被窝还留着暖意,她,似乎跟之前一样,只是睡着了而已。
头发还有一些凌乱,苍白的脸却是那样的宁静,甚至,有一份从来没出现过的安详。
她没有家人,住院许久只有几个教会的朋友来看过她,人生的最后一刻,自是无人陪伴。
此刻,只有我与她,她经历过什么,辉煌或潦倒,幸福或悲惨,此刻已无从追究,也已不重要。唯一凝滞在帘子里的,是死亡带来的无尽的孤独感。
「你,还好吗?」
No spinalcortical response
No spontaneous breathing
No detected blood pressure/ pulse
Pupil fixed and dilated
ECG Flat
Patient was certificated death at 06:25 16/07/2015
Cat 1 body
我摇了摇头,叹一口气,相信这最后一次检查,没有给她更多的痛苦。
帘子外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隔壁床的病人鼾声正响,另外一个病人已经起床洗漱, 护工忙碌着量血压,帮病人翻身,派早餐。
走吧,走好。
我轻轻的整理好她的被子,默念一声谢谢,便静静的离开。
走廊上是闻讯赶来的教会朋友,低声的啜泣,生怕打扰到其他人。我点头示意,她们的眼里,除了悲伤, 还有对医生尊重与感谢。
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上帝,那么她,应该不会再孤独了吧。
在病历上写下记录,我快步离开病房。无从整理情绪,似乎也无需整理情绪。
我需要的,只是剩下的半小时睡眠。
DNA CPR——逝者有尊严、体面地离开
以上是我第一次单独直面死亡,无意煽情,但却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跟国内不同的是,在香港,对于已经过了平均寿命,患有恶性疾病,或者身体状况极差的病人,在病危之时,医生除了向家属解释病情,最重要的,是取得 DNA CPR 同意,即放弃积极抢救,进入 comfort care 程序。
一旦进入了 comfort care 程序,所有的伤害性检查与操作都会停止。只提供支持性与非侵入性的治疗,尽可能的缓解病人的痛苦,尤其对于晚期肿瘤病人,将会持续使用静脉吗啡进行强效镇痛。医生会定时复查病人, 以求在病情好转时及时救治病人。 而家属则可以随时探访,(香港有严谨的探病要求制度,12:00-13:30, 17:30-19:30 每次只限两人, 而在探病时间之外的探访只能通过医生允许方可进行探访病人)。
于是,人生的最后一程,得以在有序而安宁的状态下度过。
在确定病人已经没有反应、自主呼吸,或者心电监护显示没有生命体征的时候,护士会通知医生进行 certification of death,家属则会被请到病房外面由护士交代以后的手续办理方法。在医生完成证实死亡手续以后,病人将会被运送到医院殓房,而家属将会离开。
由于有了较长时间的心理准备,以及长期以来对医疗工作的尊重与信任,以及严明的监管条例控制,当亲人离世的时候,大部分的家属都能平静地接受,医闹,抢尸体什么的,自然不会发生。
我曾觉得,DNA CPR 是公立医院为了节省医疗资源的做法,所谓的 comfortable care 也不过是消极冷漠的治疗。然而在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病人之后,我才真正地感受到,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直面医学的无能为力,直面生命终结的必然,让病人有尊严,体面,舒适地离开,是对逝者的最大尊重,也是对生者的最好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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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任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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