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翻过山沟沟去给村民治腰突，诊费是一大碗热腾腾的燃面，牙科医生在劳斯莱斯里吞云吐雾，这世界，价值与价格，从来不是件对等的事儿。

我平生也算是个豁达开朗之人，但每想到恩师，就不自觉的心酸委屈。

他老人家大半辈子，在穷乡僻壤里保一方乡民平安，那条泥泞的山沟，他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有次下雨天，还险些从沟里掉下去。

记得三年前，有次我去看师父，因为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好走，修好的大路也是坑坑洼洼的，我开的大众到了山的后半腰，成了泥猴，实在没法走了，我就步行了半小时，走到师父的屋子。

我刚到，就跟师父抱怨：“这路况也太差了，您还是跟我回城里养老吧，您要是不想回家，就和我住，每天和小区里的老头下下棋，聊聊天也行。”

师父笑笑说：“这点苦算什么？我走了，这村里的人生病了咋办？他们这连个正经医生都没有，年轻人都往出跑，都剩下些个老弱病残的，总得有人管他们。再说，这大路还是两年前村民们修好的，之前我走小路给人看病时，还差点掉沟里呢！年轻人，要能吃苦，才有福气。”

我叹了一口气，随后问起掉沟里的事，师父便向我慢慢道来：“有次啊，沟对面的一个小村子，有位大爷下地干农活时，伤着腰了，贴了邻居给的膏药还没好，没办法，大爷的孙子就翻沟来请师父，那天眼看就下雨了，师父就带了一把伞和一大张塑料纸。”

晴天的话，翻沟过去就是30分钟，可是那天暴雨，师父和小孩走得艰难，半个小时还在陡峭的小路上，两个人搀扶着慢慢走，中途小孩的脚打滑了，差点摔倒，师父伸手去拉，结果差点摔到山沟里，好在小孩子机灵，借助旁边的树枝，两个人才安然脱险。

到村民家里后，师父仔细看了村民的情况，他这个疼啊，一开始，主要集中在左侧腰骶部。后来逐渐加重，扩散屁股。再后来，疼痛蔓延放射到小腿后侧，皮肤也开始麻木了。

什么时候疼得厉害呢？就是咳嗽、大便的时候，疼得最严重，整个人别提有遭罪了。

师父思索后，拟方：黄芪、地龙、泽兰叶、牛膝、川芎、赤芍、白芍。

开完方子后，师父拿出准备好的中药包好，对患者说:“我听了孩子说你的症状，大概有了个方向，就带了一些草药，可是不巧，川芎和牛膝这两味药没了，你们明天去镇上抓下这两味药，然后按照剂量放到我包好的药中，熬给病人喝就好。”

家中的大娘听了，小声问：“这两味药贵吗？”说完颤颤巍巍地从小帕子里拿出来包好的一叠钱，五毛的最多，1块的也不少，只有两张20和一张10块的。

师父说：“这药不贵，够了。”

大娘说完，就连帕子递给师父，说：“我这没多的钱，就这些，您把买那两味药的钱留下，其他的就当给您诊费了，这大下雨天的，麻烦您了，如果不够，就先欠着，我们明年粮食下来了给你送过去。”

师父笑笑说：“我呀，半天光馋着你家的这燃面了，还有没？能给我来一碗不？今天诊费就算了，我以后多来你们家蹭几顿饭就抵了。”

大娘连忙去厨房端面，师父吃了一大碗燃面，因为雨大，在患者家里和小孩子挤着，住了一晚。

听师父讲完，我是又佩服又心酸，还没来得及感慨，师父就问我：“你说说，我当时开的方子什么说法，你还有啥要补充的没？”

我明白师父这是又在考我了，随后说到：“这个方子就是用了理气活血、化瘀通督的思路，对于湿热型患者，可加黄芩、栀子、土茯苓；气滞血瘀型，可加柴胡、桃仁、鸡血藤；肝肾亏虚型，可加当归、木香、杜仲……”

师父听完，点点头，说：“你如今越发娴熟稳重了，这是患者的福气，还是要多历练，没事多来我这穷乡僻壤处转转，别忘了医者的初心，就是治病救人，千万不能学社会上那股子浮躁之气，让利益熏了心。”

如今师父已经去世了几个月了，可他老人家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刻在了我的脑海中，青山有幸埋忠骨，我自觉这句话用在他老人家身上，一点都不过。

前几日，我和老伴去超市，看到如今的牙科医院可真是多，一个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跟个私人会所的，之前就听侄子说过，这如今许多牙科医院的院长，劳斯莱斯都是标配，年轻人说完，还一脸的羡慕。

我只是笑笑，不做评价，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他老人家半生漂泊，不过是怀着最简单朴素的愿望：治病救人。所以即使是豪车相送，对他来说，不过也是破铜烂铁。

以前上学时，记得政治课上学过，价值决定价格，如今想来，有时候，这价格和价值，也未必就是件对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