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28日，联邦德国19岁的马蒂亚斯·鲁斯特驾机降落苏联莫斯科红场。
1987年5月28日，星期四，看似，这是普通的一天。
那时，我正读高三，正在早恋，每天晚饭后都会握紧电话，声情并茂和她“热线你和我”半个小时，然后，就是昏天黑地，熬更守夜，温习功课，准备高考。
我确实孤陋寡闻，却不知道这天是世界超级大国苏联的“边防节”。
是日，莫斯科红场，阳光灿烂，万里晴空，彩旗飘飘，游人如织，一切如常，却多出几队军人，正在操演庆祝节日……
红场，一如既往地面貌神圣，戒备森严。
然而，这时的苏联受戈尔巴乔夫新思维改革影响，逐渐对外开放，在广场上既有苏联军民悠然散步、合影拍照，还有不少外国游人及外国记者参观游览，往来采访。
平静而祥和的一天。
下午，19点30分，突然，嗡嗡飞机引擎声，由远到近，自天边传来。
很快，等到有人偶尔注目之时，即目睹一架蓝白相间，大约小型客车大小的小型飞机几经盘旋，已经安然降落在靠圣巴西尔大教堂旁的四车道大桥的桥头。
1987年5月28日，联邦德国19岁的马蒂亚斯·鲁斯特驾机降落苏联莫斯科红场。
这是一架被北约称为天鹰的塞斯纳-172型小型飞机，操作简便，外观运动、时尚，当年颇受欧美、日本等发达国家的私人用户青睐。
在七十年代末期，风靡中国的日本电影《追捕》里面，男主角杜丘驾机飞跃津轻海峡驾驶的飞机，即是塞斯纳-182型飞机。
塞斯纳172/182系列飞机具有极好的训练性能，多用于培训飞机驾驶员，为当时世界运用广泛、产量最大的民用飞机之一。
人们见惯不惊。
驾驶飞机的青年飞行员拉开驾驶舱走出来，四周围观者、路过者稍微侧目，并没有为此感到意外。甚至在红场周围站岗的苏联士兵，也仅仅是站在哨位，投目过来，向这位青年微笑致意。
不过，当时正是红场有人最多的时间，一架飞机停在红场至少比一辆轿车停在红场更吸引人们注意。因此，人们好奇围观，越来越多。这时，年轻的青年飞行员看着游客围来，便带着羞涩笑意分发着他的签名纸。
游客们接受着他的签名纸，在完全不知所以的情况下，纷纷含笑靠拢，与年轻的飞行员和他的飞机合影，比划着问候，翻阅着飞行员递上的护照，或者为飞行员赠送一点食品、饮料……
这一场景，还是引起了在场国外记者们的职业的注意。
红场为苏联圣地，从未有过飞机在此降落。
眼前这位年轻人又是如何将飞机降落红场的呢？
在红场的各路记者很快醒悟，蜂拥赶来，闪光灯此起彼落。
这番完全异于常态的场景并没有引起四周警卫的克格勃特工、苏联士兵们的警惕，他们饶有兴趣观望发生在红场的一切，以为且相信这是一个纪录片正在拍摄的现场。
如此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终于，有路过的莫斯科市民好奇询问：
你是从哪里飞到这里？
青年用生硬的俄语回答：从赫尔辛基而来。
赫尔辛基，这是资本主义的芬兰的首都。
围观人们听到这个回答，这才大吃一惊，交头接耳，惊诧不已，出现小规模骚乱……直到这时，围观者们才发现飞机机尾漆有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飞行图案。
显然，这是一架来自苏联对头北约成员国联邦德国的飞机！
飞机降落相距苏联政府克里姆林宮外墙只有两百米。
在红场执勤的克格勃特工与士兵们得到市民报警，这才迅速反应，赶到现场，经过简单询问，在飞机降落大约近半个小时，他们才将这位不速之客带走，旋即布置人手，开始布置清场、戒严红场。
然而，晚了。
事发时多家外媒记者都在现场，他们大多比苏联军警更早赶到现场，而且还有人拍摄了一些照片。因此，他们在大致晓得原委以后，都知道这是一条惊天大新闻，便在一番滴滴答答，将一架外国民用飞机突然降落在莫斯科红场上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地球。
苏联人已经不能遮盖了。
当日，及之后若干天，联邦德国青年驾机飞降红场这一新闻，连续成为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
世界各地媒体大肆渲染、评论，使得这一事件快速散播，几成很多国家家喻户晓的事件，全球各地关注者对这一事件既感惊讶，也看笑话，更觉好奇。
作为世界超级大国，苏联军政高层肯定感到脸面丢光。
这位驾机突然光临莫斯科红场的年轻人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会突然飞降红场？
他降落红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原来，这位年轻人名叫马蒂亚斯·鲁斯特，是德国维什尔的一家业余航空俱乐部的一位持股者和航空电子工程师的儿子。
受家庭影响，有家庭条件，马蒂亚斯·鲁斯特自幼喜欢航空飞行，在15岁时即考取了运动飞机驾照，加入他的父亲投资、效力的航空俱乐部，成为联邦德国最年轻的飞行员。
拿到执照的当年，鲁斯特即顺利完成了第一次自驾单飞。飞行结束，他情绪激昂即向他的小伙伴们扬言，他要驾机降落在红场，完成一次类似驾机穿越巴黎凯旋门的震惊世界的飞行冒险。
原来，在1981年10月18日子夜，曾经有一位业余飞行员，驾驶一架小型单发教练机，避开巴黎雷达网，潜入市区，以离地面仅5、6米的高度，沿着相距总统府仅几百米远香舍丽榭大街，成功地穿越凯旋门。
本来，按照原定计划，这次半夜飞行穿越凯旋门事件，应该发生在不知不觉之中。
碰巧，当时正在凯旋门拍摄夜景一位电影摄影师碰巧发现了这次冒险飞行，并碰巧将飞机飞越凯旋门全过程拍摄下来。
此后，影片被法国电视二台买去，连续播放3次，使得这次飞行冒险震惊世界。
鲁斯特在航空俱乐部的旧照。
马蒂亚斯·鲁斯特少年心性，深受穿越巴黎凯旋门冒险事件刺激，拿到飞行驾照，自然将苏联人戒备森严的红场作为了将来飞行冒险的目标。
1987年5月7日，鲁斯特开始准备实施他的惊天计划。
首先，鲁斯特开始向汉莎航空公司飞行员咨询飞行路线，四处搜集东欧和苏联航空地图等资料，反复规划、制订飞机飞行路线。
而后，他选择一架塞斯纳-172型小型飞机作为这次冒险飞机。
为减轻飞行重量适应这次长途飞行冒险，他还亲自动手，拆卸了飞机多余零件，并且为飞机增加了一个副油箱。
5月13日，经过一周的简单装备，才有40个小时的飞行训练的鲁斯特即驾机升空，开始进行一次北欧航线飞行。
在航空俱乐部指导下，他选择汉堡飞到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而后飞抵挪威卑尔根和芬兰赫尔辛基的线路预作训练。
非常顺利，鲁斯特的这次北欧飞行取得成功。
鲁斯特为此信心十足，更是加快了飞降莫斯科行动的其他准备。此后两周，鲁斯特还专门前往冰岛，参观了1986年里根与戈尔巴乔夫在冰岛的高峰会晤会址……
——多年以后，鲁斯特曾经在一次采访中陈述，当年，他正是在电视上看到美国总统里根与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的谈判破裂，就有了要以一己之力，挽救两个超级大国谈判破裂的想法。
可见，保卫世界和平的意识，他比周星驰要更早。
鲁斯特航线图。
5月28日，午后13时10分，鲁斯特从赫尔辛基机场驾机升空，开始了他的冒险。
按照飞行俱乐部的飞行计划和路线，鲁斯特从赫尔辛基机场升空，将取道瑞典斯得哥尔摩、丹麦哥本哈根，回归汉堡。
然而，在起飞10分钟时候，鲁斯特在飞机飞临芬兰城市汉科上空，即忽然关闭无线电台，果断调转机头，按照他事先设定的航图，重新确定莫斯科红场目标，转向东方，径向苏联腹地飞去。
沿途，鲁斯特保持超低空飞行，以躲避地面雷达的监视。
鲁斯特的这番操作，使得赫尔辛基地面航空站人员无从发现鲁斯特所驾飞机目标。
于是，他们在完全失去联系以后，即判断鲁斯特空难，派人前往鲁斯特失踪地点搜救。然而，行动无果，他们向鲁斯特父母和联邦德国方面，通报了鲁斯特"遇难"的消息。
鲁斯特父母闻讯，悲恸欲绝。
然而，无论鲁斯特父母，或者联邦德国航空部门，赫尔辛基地面航空站，飞行俱乐部等等，此刻都没有想到，现在，鲁斯特驾驶着他的塞斯纳-172型小型飞机，已经飞进了苏联领空。
五月的俄罗斯大草原，万里晴空，鲜花盛开，一片葱郁。
一路低空航行，穿越草原、森林、湖泊、沼泽，鲁斯特向着东方，满目葱郁，心花怒放。
路上，他想他将成为第一个降落莫斯科红场的飞行冒险者，情绪激动，操作疏忽之下，一度将飞机上升到了2000米的高度……
这时，苏联空军发现了目标。
很快，一架米格飞机升空，赶往现场。
苏联第204旅已经准备发射导弹。
幸好，恰在这时，鲁斯特突然改变了飞行的方向，稳定操作将飞机降至最低的飞行高度，耳听云端之上米格飞机的轰鸣，他尽量降低飞行，机翼甚至掠过高树枝叶。
这架米格飞机没有发现低空飞行的鲁斯特。
此后，鲁斯特意识到苏联防空系统可能的威胁，索性放弃预先按照航图设定的飞行路线飞行。
这天气候条件极好，沿途，鲁斯特将飞机控制在最低飞行高度，以目测识别列宁格勒至莫斯科的铁路干线作为参考，向着莫斯科低空飞行。
如此五个小时的飞行，鲁斯特在苏联境内顺风顺水地飞行800多公里，至少飞越了2个海军基地、4个空军基地和2个导弹基地……
最后，他突破莫斯科的航空警备线，奇迹般飞降莫斯科红场，并且，他的降落位置相距当时苏联最高首脑戈尔巴乔夫办公室，不过数百米。
后来，鲁斯特在接受采访时陈述，他原本计划直接降落在克里姆林宫内部的公园。
然而，鲁斯特在降落时刻满心顾忌，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原定计划。
原来，他既担忧能够目击他的壮举的围观群众过少，无法引起轰动效应，容易遭到严厉处置，同时，他更害怕飞落克里姆林宫内部的公园，被克格勃一怒之下，乱枪齐发，当场处理。
于是，他决定转变地点，转向降落红场。
红场人多，鲁斯特打开降落指示灯，沉稳驾机在10米低空绕飞数圈之后，这才在圣巴西尔大教堂旁的四车道大桥桥头安全降落。
以鲁斯特如此飞行新手，竟能低空突进，冲破苏联陆、海、空军部署有1200架飞机，上万枚防空导弹，7000多部雷达的体系化的纵深超过500公里的防线，成功闯入了警备森严的世界超级大国苏联帝国的核心……
这次行动太过神奇，使得苏联及世界军界、舆论全部为之哗然。
为此，苏联民间讥嘲苏军防空，将鲁斯特降落处称为莫斯科国际机场的三号跑道。
——当时，莫斯科市郊的国际机场，有两条跑道。
苏联民间嘲笑以外，苏联高层更是为此轩然大波。
停在圣巴西尔大教堂旁的四车道大桥桥头的塞斯纳-172型飞机。与电影《追捕》里面杜丘驾驶飞机同款。
1988年4月，法庭上的鲁斯特。
面对国内外舆论汹涌，苏联高层紧急召开政治局会议，神速查办、撤职了包括国防部长索科洛夫元帅、国防部副部长兼防空军总司令科尔杜诺夫大将、国防部副部长卢舍夫大将在内的10名高级将领。
同时，戈尔巴乔夫更是亲自签署命令，要求苏联军方对这一事件进行全面调查、处置。
原因自然不清不楚，而后数百名苏军空军、海军、导弹、边防军的少将及校、尉级军官集体背锅，全部遭到撤职。
——数十年过去，我还真没有见过如此nB震天的少年。
于是，非常顺理成章，包括国防部长和空军防卫总司令在内，一大批苏军高层的重要岗位，很快换上了戈尔巴乔夫更为信赖的军官。
——当时世界媒体和相关观察家认为，鲁斯特的这次冒险飞行，可能在无意中帮助了戈尔巴乔夫完成了军队权力掌控。
无疑，鲁斯特驾机降落红场事件，牵涉苏联军政方方面面，事实上已经成为了苏联军政高层撕裂的催化剂。
当年塔斯社发表的审判鲁斯特的新闻照片。
当年塔斯社发表的审判鲁斯特的新闻照片。
多年以后，鲁斯特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
“这次事件直接促使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将改革计划提速。
他利用这次事件做诱饵，撤换一批在军中势大的官员，同时对一些政敌或潜在对手下手。简单地说，我的举动确实为他迅速清除改革障碍提供契机。
如果回到相同地点、相同环境，我还会这样做。
在人类历史中有标志性的事件只会出现一次，没必要再去想它会不会重演”。
鲁斯特的解释不尽合理，但确属算作落在苏联最后时光里的一颗稻草。
也因为此，随着事件发酵，鲁斯特因为这次冒险，成为人们眼里的英雄。
——记得那年夏天，高考结束，我和初恋女友拿着报纸，反复看着鲁斯特新闻，都在唏嘘自己干瘪的高三时光和绞尽脑汁参加高考，如此人生相比，我俩和我的同学们，确实逊暴了这位同龄人。
1988年4月9日，苏联最高法院这才开始审理鲁斯特一案。
法庭上，鲁斯特既承认他侵犯了苏联领空和违反了国际飞行规则的事实，却不承认他的行为是"流氓行为"。
鲁斯特反复强调他的飞行冒险是为寻求友谊而来，是出于和平目。
为此，他请求苏联对他的莽撞行为"给予宽恕"。
1987年6月24日，苏联法庭前期调查结束，采信鲁斯特部分解释，最终以非法进入苏联国境、违反国际飞行规则、恶性流氓罪等，判处了未满20岁的鲁斯特有斯徒刑4年。
烟花璀璨之后，鲁斯特陷入近乎一年的漫长黑暗。
他被羁押在莫斯科列佛尔托沃监狱，每天22小时关押，仅2个小时被允许在监狱中的花园散步。
不过，随着当时苏联开始改革开放，环境日趋宽松，鲁斯特既得到苏联方面极大的优待，还能够收到他的父母寄来的书信和书籍。
除却鲁斯特家人之外，联邦德国对鲁斯特事件也是非常关注。鲁斯特判决以后，联邦德国政府为此主动、积极展开与苏联的外交、合作、谈判。
事实上，可能因为鲁斯特事件，联邦德国与苏联外交频繁，成为在1988年之后，被当时舆论认为是美国之外，对戈尔巴乔夫改革影响最大的国家之一。
1988年8月3日，经过各方努力，鲁斯特被提前释放，驱逐出苏联国境。
现在的鲁斯特为一名非常成功的银行金融分析师、瑜伽教练。回归普通。不过，他当年飞降莫斯科红场的壮举对终结冷战的影响，相信未来会有更精准的解读。
一晃，经年。
后来岁月，鲁斯特多次接受记者采访，每每说起旧事，他都是平淡解释事情由来，完全属于少年心性的自发行为。
原来，早在1986年10月，他在电视上看到美国总统里根与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的谈判，因“星球大战”计划陷入僵局时，即决心要以一己之力，以避免世界“被两个超级大国撕裂”。
因此，他决定冒险飞往红场，找到戈尔巴乔夫，恳谈一番世界和平。
他谈起被囚禁420余天的心情，更是无限唏嘘：
“我终于能呼吸自由的气息。
这是一种全新的、从未体验过的自由。
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之前的禁锢，就不会感受到自由有多宝贵”。
自由如此宝贵，相信并没有太多的人能够理解回归平凡、现实的鲁斯特的这番话。
后来，鲁斯特回到德国，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
德国统一之后，鲁斯特与妻子在柏林生活，他是一名非常成功的银行金融分析师、瑜伽教练。
不过，鲁斯特既是八十年代冷战的一个标签性人物，每每人们回望冷战岁月，都会想起鲁斯特飞降莫斯科红场的传奇。
这是冷战时代的一个经典的传说。
大约也就在鲁斯特降落红场、被监禁、被释放这一年时光，我完成了高考、初恋、升学、失恋这一万千中国男生完全雷同的自信、幸福、流氓和美好的一段时光。
多少年过去，岁月苍茫……
忽然，无意，偶然，此刻回望那一年，我才发现等到各种理想逐渐湮灭，往日时光更显寡淡无味，此刻，唯与我素不相识的德国少年鲁斯特飞降红场的这段往事，以及初恋呢喃隐约再现，才是深刻在那个夏季，最让我每每怀旧总会为之动容的美好记忆。
可惜，回不去了。
2022年4月29日
橡树笔于广都铭贤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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