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我所认识的木心(下)

王琪森
■ 木心美术馆
  ◆ 王琪森

  终老于故乡

  在我与老孙一起办展的那些日子里,我觉得他是一个颇有意志、毅力、执着的人。他当时虽然已经55岁,但还是为赴美国做着积极准备,时常看到他工作台上放着一本英语词典,一有空就捧起来啃单词,有不懂的地方还请教展销会里的英语翻译。在看英文版报刊时,还认真做摘录。为了节省时间,他常常在吃午饭时,请我们带两个馒头给他,他则留在办公室内学英语。尽管当时出国大潮刚刚涌起,但大多数是年轻人。因此,我曾问过他,你已经50多岁了,出国打拼吃得消吗?他则直率地讲:“我想出去看看,闯闯。以前没有这种可能,现在有了,尽管岁数是有些大了,但总得尝试一下吧!”对于他的这种勇气和精神,我当时是敬佩的,而且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种似乎义无反顾乃至有些决绝的意味,这眼神是令人难忘的。

  我有时很早就去上班,为的是可以在办公室练练字,也总是看到老孙正穿着西短在展览中心的后花园跑步,这可能是他为出国而做着健身锻炼。应当讲,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日子,也许是他一生中境遇改善、活得比较舒心的时候。同时,也正是他为闯荡美利坚而做着最后的准备时期。我有时也听到他在感叹:“唉,办出国手续真难、真烦,要这样、那样材料、证明,有些就是莫名其妙。”但在他的语气中却充满了一如既往的执着。他曾说过:“倘若不是出走,这顽强而持久的挣扎,几乎濒于徒劳。”

  一年多后,工美展销会内的设计布置已基本完成,我们借调的人员也大部分回到了原单位,但老孙又留了一段时间。后来,他去了上海工艺美术协会。再后来在1982年8月,他终于出去了,听说他在美国的境遇似乎不是很好,还叫人从国内带些棉毛衫裤去等。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我们好像不再谈起他,有些音信全无的感觉。一直到2001年的《上海文学》上,由陈子善主持的一个专栏内,选择发表了木心的散文《上海赋·只认衣衫不认人》,我翻过,也没太注意。后来到了2006年1月,我在上海书城见到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的散文集《哥伦比亚的倒影》,翻开扉页,有一张戴着礼帽的头像,那熟悉的眼神,微翘的嘴角才使我惊讶这个“木心”不就是当年的“老孙”,孙牧心。再看内折页上印着极简单的三行字:木心,一九二七年生,原籍中国浙江。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一九八二年定居纽约。接下来是该社出版木心著作的目录:散文集7本、诗集4本、小说1本。是呵,岁月是首不老的歌谣,总要在时光里吟唱。人生是条悠长的河流,总会在红尘中相逢。从广西师大出的这套木心著作为起始,从此,关于木心的消息、介绍、评说就多了起来。这个自嘲为“文学的鲁宾逊”、被称为“归来的局外人”的文字终于走进了他曾经长期生活过的地方。

  2006年,对于木心来说是有历史意义的。在他的著作回归后不久,年届七十又九的木心,也应故乡乌镇盛情、真挚、厚重的邀请回到了曾经“魂牵梦萦”、然而又“永别了,我不会再来”的故乡。

  对于乌镇,我也是熟悉的。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汤兆基应当时还是桐乡县的县文化局长鲍复兴(后任浙江省博物馆馆长)之邀,去乌镇讲授书法篆刻课。当时从上海到乌镇交通很不方便,我们先坐火车到杭州,住一晚后于第二天一早赶到一个又小又老的码头坐小火轮前往。经过六个多小时“扑、扑、扑”的航行,在下午才靠到乌镇码头。当时的乌镇相当淳朴低调,乡土风情原汁原味,茅盾故居才刚刚开始筹建。而到了2006年,乌镇已是国内外著名的旅游景点了。因此,我曾想到乌镇去看望老孙,但又听人说,木心不愿意见当年的同事。我想红尘浮沉、世事纷扰,老孙不想见自有他的原因,那也就不必去打扰他了,让他在东栅财神湾186号,旧称孙家花园、如今的晚晴小筑中安享晚年吧。

  2011年12月,85岁的木心终老于故乡。在他弥留之际,看着木心美术馆的设计图,喃喃地讲:“风啊,水啊,一顶桥。”

  又是后来,我又到桐乡参加一个书画界老朋友的寿庆,心想这次我是可以不用征求“老孙”的意见,也无吃闭门羹的顾虑,可以去看看木心了。他曾说过:“万头攒动火树银花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朴。”如今,他是归真返璞了。

  木心美术馆

  木心美术馆建在湖边,临水留影、简约明快,背衬的是气派豪华、轩昂宏伟的乌镇大剧院。进入馆内,迎面就是一个大橱窗,陈列着照片、遗物及手稿等。我又见到了一别20多年的木心,他的容貌眼神,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份淡定和从容。美术馆由绘画馆、文学馆、狱中手稿馆及影像厅等组成,扼要地介绍了木心的人生旅途及从艺历程,使我也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位曾经熟悉并一直工作过的老孙(我们当时有时叫他“老孙头”),如今却楼上楼下,馆内馆外地展示、陈列了那么多东西,成了公众偶像级的人物,应当讲是功成名就,身后殊荣了。因此,当我的眼神与木心那曾经熟悉的眼神相遇时,我是从心底为他祝福与庆贺的!

  一个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苦难,一个承受了那么多的精神煎熬,一个邂逅了那么多的命运折磨的人,却为这个世界留下了那么多的文化产品,为这个社会奉献了那么多的艺术力作。现在想来,我更敬佩他在57岁后,还勇敢地走出国门,有些决绝地飘泊异乡。木心曾相当坦率地讲:“我觉得,我出来是对的,因为我看到了整个世界是怎样地在动。”可见木心的出走与归来,不是一种轮回,而是一种超拔。

  木心曾在暮年的晚晴小筑中留下独白:“不用考虑把我放到什么历史位置上,没有位置只留痕迹。我无所师从,也无后继者,从不标榜——一座崭新的废墟。”当我离开木心美术馆时,对着老孙的大幅肖像,轻轻地挥了挥手,算是道别。因为我在参观登记簿上,已写下了我的姓名,也算是留痕吧。只是我觉得木心美术馆不太准确,还是叫木心纪念馆较确切。从前的老孙,现在的木心,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个小小建议吧。

  (摘自《上海文学》2017年第2期)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旅游 | 乌镇,艺术与古典融合的如此之美~
读木心 不只是从前慢
惠安,不止是故乡...
另眼看乌镇之木心美术馆丨岂只是艺术家孤独?艺术品更孤独
木心,用身体的一次次漂泊出走守住生命的精神殿堂
木心的影子,落在江南的“风啊,水啊,一顶桥”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