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
唐生明的太太徐来不是一般的电影演员，而是个“大大的明星”，她和周旋、胡蝶、阮玲玉等都属于民国时期的“一线明星”。
徐来，1909年出生于上海，比丈夫唐生明小了3岁，原名小妹，又名洁凤，小时候由于家贫，几无隔夜之粮，13岁就进入闸北一家英商蛋厂打工。后来家境转好，她入学读书。在学校里，徐来的成绩一般，却喜欢上了歌舞，她18岁那年已出落得俏丽动人，考入黎锦晖主办的中华歌舞专科学校，艺名为徐来，取自“清风徐来”之名句。毕业后加入明月歌舞团，奔走于平津宁汉等大城市，还曾随团到南洋一带演出，虽然她的歌舞表演并不出众，但她的美貌与机灵仍吸引了许多观众。
黎锦晖（1891-1967）
1931年9月，“明月”更名为联华歌舞班，隶属联华影业公司，拍摄了一些歌舞短片。当时，正值有声电影兴起，有好几位主要演员先后登上银幕，其中包括“四大天王”王人美、黎莉莉、薛玲仙、胡茄等，徐来也是其中之一。
关于徐来这一时期的歌舞生涯，王人美曾经回忆说：“徐来长得瑞丽、秀美，更难得的是心地善良，性格温存。我记得她虽然唱歌声音低哑，但跳起舞来姿势很优美。她好像在歌舞剧里扮演过雨和露珠，身上挂着亮晶晶的珠子，很有点飘飘欲仙的味道……”
徐来(1909-1973)
1933年，明星影片公司负责人之一周剑云看中了长相标致的徐来，聘请她加入“明星”，让她主演了无声片《残春》，这位已经是联华歌舞班老板黎锦晖太太的徐来因此一举成名，被称为“东方标准美人”。
《残春》是徐来的处女作，她演一个生性浪漫的富家小姐，一进大学就成为校花，身边围绕着垂涎其美貌和家财的男人，在经历生活挫折后，最终她却决定为爱牺牲。这个角色很好发挥了徐来的美艳姿色与不俗气质，让观众很快记住了这位影坛新人。片中有“徐来出浴”的镜头，这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个“裸镜”，一时引来轰动话题。
徐来在《残春》中的镜头
徐来在20岁那年嫁给了比她大18岁的黎锦晖，成为这位中国流行音乐奠基人的第二位太太（黎的第一位太太已病故），婚后两人育有一女（后夭折），但是，他们的婚姻始终受到各种因素的干扰，比如年龄差距、比如黎锦晖因为事业发展的需要经常要提携新人（周旋也是黎锦晖培养的明星、江青也在黎锦晖这里“面试”过）而产生的矛盾、还比如两人在事业和生活上的分歧，但是，最重要的干扰就是来自这个后来成为徐来丈夫的“花花公子”将军唐生明。
因为跟黎锦晖是湖南老乡，所以唐生明在上海时经常以“看老乡”之名去明月歌舞团“探班”，而早在徐来嫁给黎锦晖之前唐生明就对徐来情有独钟，即使后来徐来一口气演了八部电影，成了真正的大明星，唐生明也没有因此望而却步，反倒更加紧追不舍。
徐来
关于徐来与黎锦晖、唐生明之间的三角关系，当时的小报和后来的八卦都有种种描述，有的还有鼻子有眼，大体的表述是唐生明利用自己的地位和戴笠、杜月笙的关系给音乐家黎锦晖施加压力“横刀夺爱”，故事的套路是当兵的不讲道理与作曲家的懦弱，但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却是徐来终于和黎锦晖离婚，嫁给了唐生明，而唐生明与徐来结婚后也一改“花花公子”的形象，不再与其他女人纠缠，和已经息影的徐来过上了温馨、甜蜜的小日子。
五、过关
在1935年拍完《船家女》之后受阮玲玉自杀事件刺激、已经息影5年的徐来此时和唐生明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相比和黎锦晖在一起生活时，徐来对丈夫唐明生显得更温顺和言听计从。唐明生见到母亲和徐来，将打算回上海的事情跟她们作了解释，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竟然都没有反对，而且，徐来二话不说，迅速默默地收拾了行李，带着孩子和保姆跟着唐生明到了香港。
张素贞本是当明星时候的徐来的私人助理（徐来也是中国最早用助理的女明星），关于张素贞的身份当时就有多种说法（民国的小报还添油加醋地报道过当年在上海时她和唐生明、徐来共眠一榻的花边新闻），也有人说她是戴笠的情妇，是军统的人，其实，张素贞就只是相当于唐生明的一个小妾而已，她也算半个唐家人。早在唐生明和戴笠在重庆商量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戴笠就已经派张素贞先行到上海向唐明生的“朋友圈”放出消息，说唐生明即将回到上海了，结果，张素贞得到的反馈是，唐生明在上海的那帮朋友包括汪伪特工总部的李士群等都对唐生明的“归来”表示欢迎和期待。
在香港盘桓了一个多月之后，唐生明等到了从上海赶来的张素贞，张素贞告知他上海的情况，唐生明听到李士群也在等他，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能迅速地和汪伪特工高层搭上关系，以便在上海站住脚，开展工作，担忧的是李士群是个非常有经验的特工，他曾在中共、国民党中统都做过事，自己能不能过李士群这一关心中没底。带着这种喜忧参半的心情，唐生明、徐来、张素贞一行于1940年中秋节这天乘“虎脱总统”邮轮到达上海，当船靠岸时，他见到了老朋友潘三省在接船的人群中向他招手，他有些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潘三省是唐生明此次任务的一个最重要、也是最合适的一颗“棋子”，首先他唐生明的“铁哥们”，当年在上海滩两人就常在一起厮混，其次，潘三省是上海出名的“白相人”，既好玩乐，又善经营，他当过买办和股份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开过轮船公司，还是上海滩华界和公共租界几大赌场和夜总会的老板，即便在此特殊时期，他也能受到日本人、汪伪的关照，生意兴隆，风光无限，所以，他来接唐生明一家对刚刚抵达上海的唐生明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过渡和跳板，当然，唐生明也心知肚明，潘三省为留后路也不想和重庆方面弄僵，如此高调地“配合”他的行动，也会让重庆和军统方面对他这个“汉奸”另眼相看甚至“手下留情”。
当晚，潘三省便在自家的后花园举办盛大的鸡尾酒会，为风流倜傥的唐生明中将和明星太太徐来接风，唐生明当年在上海的旧友、熟人全都受邀参加，正在唐生明和徐来与大家把酒言欢、畅诉离情之时，有人通报汪氏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秘书长、特工总部副主任李士群携夫人叶吉卿到，同时到达的还有特工总部警卫大队长吴四宝。
潘三省的豪宅原为上海市长吴国帧官邸，汪伪时期被潘三省所占，位于上海徐汇区安福路201号
这是一个“轻松”的时刻，李士群看上去也亲切，并没有给人咄咄逼人的印象，经过潘三省的引荐之后，都是见过场面的唐生明和李士群夫妇很快就找到共同的话题闲聊起来。一晚上，除了李士群看似关心地询问了一句：“季灃兄（唐生明的字），以唐生智的为人，怎么会同意你来上海呢？”之外，再没问过唐生明实质性的问题，唐生明当然明白李士群这是在试探他，故作得意的回答：“是啊，要是大哥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同意我来啊！我给他来个不见面，直接从东安到香港，再从香港到上海。”，算是回复了李士群，之后也不主动谈这方面的话题。
唐生明与戴笠等人的关系可以说是“路人皆知”，李士群自然也明明白白，而唐生智、唐生明兄弟与汪精卫的关系李士群更是清清楚楚，所以，想探究唐生明此次来上海的真实目的，李士群断然不敢造次，贸然逼问，只能在和唐生明“友好相处”上下功夫。
李士群（1905年-1943年）
第二天，李士群便以接风为名邀请唐生明一家去兆丰俱乐部赴宴，席间李士群以守为攻，力劝唐生明和他们合作，唐生明咬定自己不想介入任何政治行动，只是想在上海住家过安逸的日子，婉转地谢绝了李士群的邀请。席间，李士群发动在座的陪客轮番给唐生明敬酒，还不让张素贞代喝，唐生明本有好酒量，但怕酒后失言，也就酒至半量便佯装疲惫不胜酒力，并故意显得有些失礼的跟叶吉卿喝，见此，徐来、张素贞、潘三省迅速扶唐生明离席，算是过了李士群的第一关。
李士群当然看出唐生明在酒量上有所保留，因此心存疑惑，决定第二天再进行一次“火力侦察”。他避开徐来、张素贞，邀唐生明独自到华人总会去，让几个女招待陪着他们打通宵牌。在唐生明专注看牌的时候，李士群突然来了一句：“季灃兄，你也别瞒着我，其实你的一切情况我都清清楚楚。”面对李士群的“诈和”，唐生明故意楞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这我相信，三省跟你是好朋友，能不告诉你吗？”，接着他转移话题：“说实话，我这个人当年在上海风流韵事多了！不过娶了徐来之后我可不敢了！”之后，他靠近李士群，故作说悄悄话地说：“她盯我盯得可紧啦！”李士群见唐生明回答滴水不漏，又碍于他的身份不便再进行过多的试探，于是只好显得很诚恳地对唐生明说：“我真心地希望和你成为好朋友，望在工作上帮帮我。”隔日，李士群便将他会见唐生明的情况电告南京，向汪精卫、周佛海作了汇报，这两位唐生智的老友迫切想请唐生明加入南京政府，于是命李士群速送唐生明夫妇来南京。
数日后，唐生明、徐来夫妇出现在南京下关过车站，汪伪权要叶蓬、高冠吾、苏德成等人在出口处迎接，令唐生明吃惊的是，日本宪兵司令大冢清居也出现在欢迎的人群中，他说一口中国话，见到唐生明便对他脱离南京政府，来南京参加“和平救国”，支持“东亚共荣”之举表示极大地赞赏，同时也对徐来恭维了一番，夫妻二人只得还之谢意。
到南京第二天，唐生明夫妇接到汪精卫的正式请帖，请他们去汪家赴宴。李士群为了让汪精卫有更多的时间接触唐生明，下午四点多早早就陪唐生明到汪家，汪精卫和太太陈壁君热情、亲切地迎接了他们。
南京颐和路38号，原汪精卫公馆旧址
一落座，汪精卫便关切地询问了他的老友唐生智的近况，并顺带又问了唐生明他来南京时唐生智的态度，之后，汪精卫向李士群说了许多他和唐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以表明他和唐家的深厚友谊和与唐生明在黄埔的师生关系。唐生明也以小弟和学生的姿态附和着汪精卫，并无多言。
叙旧之后，汪精卫话语中有些急切地询问唐生明：“内陆的朋友对我的看法怎么样？”，唐生明觉得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不正面回答，显得敷衍汪精卫，毕竟他刚从重庆那边过来，实话实说又怕汪精卫面子上下不来，他稍微想了想，谨慎地说：“我接触的朋友中，有的赞同，有的反对”。汪精卫显得很大度的挥挥手：“这个很自然”，接着他“苦口婆心”地重复地向唐生明解释他的联合日本、反共救国开展“和平运动”的道理，一方面为了说服唐生明，另外也倾诉了一下自己“不被理解”的心情，最后他说“季灃，你的职位我已经给你想好了，你就先担任军事委员会委员吧，具体工作以后慢慢商量。”唐生明还想故意再说明自己无意参政，但此时晚宴已准备完毕，通知入席，唐生明也就顺势不提了。
汪精卫（1883-1944）、陈壁君（1891-1959）
在唐生明的判断中，过汪精卫、周佛海这一关的“难度系数”是低于李士群的，眼下，他见汪精卫如此“诚恳”而又亲切地对待自己和家人，他有些得意于自己判断的“准确性”，认定打入汪伪的障碍已经被扫清了，于是，在席间他也放开酒量和汪精卫推杯换盏起来。
酒桌上一派故人欢聚的气氛，眼看就来到了晚宴的尾声，汪精卫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再次举起酒杯，大家都期待的看着汪精卫，以为他要最后说几句祝福唐生明的话结束酒宴，没想到，汪精卫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厉声对唐生明说：“你来得很好！我即使死在我的学生手中，也是甘心的”，唐生明举在半空中的酒杯停在那里了，他看看周边人，大家都面无表情，唐生明动作僵硬地放下酒杯，胡乱夹起一口菜塞进嘴里，一时间乱了方寸。汪精卫见唐生明没作回答，竟然把酒杯举得更高，重复了一句：“我即使死在我的学生手里，也是甘心的。”唐生明不能再当做听不见了，他“腾”地站起来，那一瞬间，那个有血性的军人唐生明回到了他身上，他顶了一句：“汪先生，您这是从何说起呢？”
汪精卫也站了起来，他向唐生明走去，边走边用手指着唐生明：“我已经得到报告，说你跟戴笠的私交很好，这次来南京，是要来杀我的。”
直到此时，唐生明才意识到自己这一下午是大意了，他太轻看汪精卫了，没想到汪精卫把“埋伏”设在了宴席的最后，他既有些气急败坏又有点恼羞成怒，加上确实喝多了，于是嘴巴很不听使唤地冒出了一句把所有人吓坏了的话，他口吻轻蔑的对着汪精卫大喊一声：“杀鸡焉用牛刀！”
唐生明话一出口，自己也傻了，而这句话也像一声巨雷，把所有人都炸呆了，汪精卫停住了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拿眼睛直钩钩地看着唐生明；叶蓬拉唐生明的衣角让他坐下；周佛海张大着口。唐生明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马上“以进为守”地解释：“我又不是不怕死的人，我一家大小都带来了，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而在这个时候，唐生明开始最担心的人李士群却站了起来为他解围，他对汪精卫说：“季灃的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他绝不是干暗杀的人，也不会干暗杀的事。你想想，以他的身份能去给雨农当杀手吗？”唐生明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会是李士群出来给他的“打包票”，他有些感激地看了李士群一眼，之后顺着李士群的话说：“我过去确实跟戴雨农是好朋友，可我从来没替他做过什么事情。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懒得做，还去给他当特务？”听到此，汪精卫也松弛下来，他笑着摆摆手，回到座位：“季灃不必多言，我今日也过量了。”
在用一堆诸如“今后有事找我”“没事上我家玩”的话送别唐生明夫妇后，汪精卫回到客厅，此时已看不出他的酒意，他严肃地对周佛海说：“眼下是多事之秋，即使对过去的亲朋好友都不能轻信。”周佛海点头称是：“我觉得唐生明搞暗杀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不意味着他不带有某种使命前来南京。”汪精卫问周佛海：“对他你有什么建议？”周佛海略一思考说“我觉得您给他军事委员会委员的虚名很好，先堵住他的退路；此外，应该让李士群一方面对他热情招待，一方面严加观察，如果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到时再委以重任。”汪精卫听完说：“你考虑的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另外，尽快在南京、上海的报刊刊发唐生明参加“和平运动”的消息，以扩大影响，让更多人的团结到我们身边来。”
1940年10月1日，汪伪的中央社发表新闻，标题是《唐生明将军来京参加和平运动》，内容如下：
“政府改组还都以来，革命军人，谙识体治，深明大义者，纷纷来京报到，积极参加和平运动，顷悉唐生明将军业已来京。唐将军系唐生智之胞弟，毕业于黄埔军官学校，中日战争发生后，任长沙警备司令，长沙大火之前调任常桃警备司令以迄于今。因鉴于无底抗战之非计，乃毅然离去，不避艰难，问关来京。汪主席于赐见之余，至为欣慰，且深致嘉许，已决定提请中央政治会议，卑以军事委员会委员要席，俾得展其抱负云。”
周佛海（1897-1948）
1940年10月4日，南京伪中央政治委员会举行会议时，汪精卫以伪中央政治委员会主席身份，交议了大批新任命人员名单，其中第十四项便是：“拟特任唐生明为军事委员会委员”决议：“通过，送国民政府任命。”
到此，唐生明已经完全处在“高光”之下，而他就要在如此高调的状况下去完成蒋介石和戴笠交给他的任务，比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间谍来说，他这个国民党军衔级别最高的间谍显然面临的问题要多得多。
(本文素材取自于马振犊、邢烨所著《军统特务活动史》一书及沈醉所写《“花花公子”的晚节》一文，在此向作者致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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