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初,一个来自中国山东的华工,以他宽仁和平的内心征服了一位傲慢的美国将军。虽然他目不识丁,时代都是农民,可是他的名字成为哥伦比亚大学第一个——也是全美第一个中文讲座的名字:丁龙。
从1901年起,直到今天,丁龙讲座一直在发挥作用,成为美国大学影响最大的研究中国文化的平台。
丁龙原是山东农民,赴美务工,成为美国卡本迪将军的一位佣人。将军性格暴躁,难与人相处,对家中佣人更为简单粗暴,动辄打骂,所以没有人能在他那里干得长,丁龙也不例外,不久即辞职。
后来将军家失火,丁龙赶来扑救。
将军很诧异,说,你已经辞职,并没有救助的义务,何况之前我们相处得并不愉快,你就一点不介意吗?
丁龙回答,看到别人受难,我没法不帮忙,何况主仆一场。因为我们的圣人孔子教我们忠恕之道,我想我应该来。
卡本迪将军很吃惊,说,我不知道您是个高贵的读书人,熟知古代圣人的教训。
丁龙说:我家世代务农,都不识字。孔圣人的话是历代口耳相传,我父亲讲给我听的。我父亲也不识字,是我祖父讲给他听的。我祖父也不识字,是我曾祖父讲给他听的。虽然世代文盲,但怎么做人,终归一代代都遵循圣人教训。
于是,将军再次雇佣丁龙,主仆处得很好,像朋友一样。耳濡目染,丁龙宽容仁厚的作风悄悄影响了将军,使他的暴躁脾气有所改善。熟悉将军的人说,晚年的将军不再是一个火药桶,而终于获得了安宁。
临终时,丁龙攒了四万多美元,因为他终身未娶,在美国没有亲人,将军问询这笔财产如何处理,丁龙说,送给你吧。这些钱本来也是从你那儿挣来的,我也得到您很多照顾,异国他乡,有个好朋友,我满足了。
将军大受震撼,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国人为人处世的态度为什么和我们如此不同?像丁龙这样,爱别人胜过爱自己,注重心灵胜过注重金钱,始终宽容平和,大度从容。是什么力量,使一个没有读过书的、目不识丁的农民,拥有如此高贵的灵魂?如果我们能从中国文化里汲取某些养分,或许有助于解决某些社会问题。
于是,将军将丁龙留下的积蓄,再加上自己的钱,凑成十万美元,捐赠哥伦比亚大学,设立“丁龙讲座”基金,作为专供研讨中国文化的一个平台。一则,纪念自己的好友丁龙;二则,探究中国文化的奥秘,弘扬中国传统的精神,以为西方文明之补益。
基金成立,亦成一时盛事,远在北京的慈禧太后捐献了5000册图书,李鸿章和当时的驻美公使伍廷芳也各有捐赠。
从1901年设立起,丁龙讲座陆续邀请研究中国文化的知名学者前往讲学,成为美国汉学重镇。
讲座的第一位学者,是哥大的汉学家、胡适的恩师夏德,著有《中国上古史》《中国与东罗马交通史》等。
1960年,钱穆受丁龙讲座之邀赴美讲学,这是他第一次了解这个讲座。钱穆大为感慨,在美国影响这么大的丁龙,我们自己却没有注意。
他说,自新文化运动起,礼教吃人之议论甚嚣尘上。而丁龙虽不识字,亦可谓深受传统礼教感染,他的所作所为,何尝吃人?
钱穆的反思值得重视。
传统礼教固然有吃人的东西,但是也有养人、爱人、尊重人的东西,未必就少于前者。
丁龙所说的“忠恕之道”,是孔子所提倡的,人际关系的准则。“忠”即中人之心,对他人尽心竭力,对自己严格要求,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即如人之心,推己及人,对他人宽宏大量,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忠恕之道吃人吗?
我们的传统文化,固然存在很多糟粕,但在救亡图存的紧急关头,急于求新之下,则不免自我否定太过,连传统文化里原本优秀、高贵的成分,也弃如草芥,其实有所不智。
唐德刚曾感慨说,古人说:'善要人知,便非真善。’丁龙究竟姓啥名谁,我们都不知道,而能有此义行,实在可说是'真善’。
丁龙,一百多年前一个目不识丁的中国农民,他身上所体现的文化价值,连美国人都知道重视,如果我们自己不当回事,还谈什么文化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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