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民父亲

父亲

 来源 大东山谷（dadongshangu）

01

读高一时候，中考占用考场，放假三天。

回家，父亲说：明天一早去摘杏，一起去赶集卖杏子。

家里有五六棵榛杏（杏仁可以直接吃）树。

杏子每年都在中考时成熟。

赶集摆摊要赶早，好谋得一个好位置。

6月的天（那时中考在6月），四点多就亮了。

父亲和我，一人挎一个箢子，父亲挑着方筐担子，就去果园摘杏了。

（箢子，读作'院子'，编织的筐子。）

收成不错，很快就把两个方筐装满了。

02

草草吃过早饭，日头已经照到了院子里。

我和父亲骑上二八大扛，迅速出发。

差不多就这个样子

出行前父亲给了我一个皮包，里边放了20张一毛钱，预备找零的。

从大东峪到南流集市的路，多上坡下坡。

我一米五的个子，推着二八大杠加三十斤杏子，明显没有父亲从容。

一个坡接一个坡，总也不到的感觉......

03

还好，到集市的时候，时间尚早。

还没有买东西的人，但路两边的小摊位都摆齐了。

我和父亲，一个东头，一个在西头。

我在一个大伯边上坐下。

大伯带个草帽，年龄和我父亲差不多大。

也没顾客，大伯看着我弄妥当，便闲着跟我打招呼。

“小孩儿，你认秤吗？”

我摆摊用的是这种

“认秤！”

“你这是市斤秤还是公斤秤？”

“市斤秤。”

“你哪里的？”

“大东峪，就是那个老聂家峪！”

“不近啊，四十多里路哎……”

赶集摆摊分两种：

一种就是专门赶集做营生，吃赶集饭的，哪里有集哪里赶。

一种就是像大伯和我这样的，自家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卖卖，换点零花钱。

我们这种临时摆摊的人，颇不受“专业”赶集的喜欢。

因为我们只想把东西卖完，下午集市快结束的时候，给钱就卖，就乱了价格。

他们常说种地的都傻，弄得不值钱。

04

赶集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有几个问了问价格，转眼走了。

有个人尝了尝杏子，点头说很好吃。

我拿秤砣砸开杏仁：榛核的，尝尝...

他没吃杏仁，走了。

......

两个小时过去了，皮包里还是20张一毛钱。

有点失望！

05

大伯突然跟我说：“小孩儿，拿着秤跟秤砣，跟我走！”

“咋了？”

“收地摊税的来了！”

我跟着大伯往远处躲了几步。

收地摊税的人，腿有点瘸，看我俩摊上没人，就去下面摊子收税去了。

我连忙称谢：“亏得你喊我！他们要收多少钱？”

“五毛！”

“这么多！我就占这么小地方。”

“其实按规定，不论大小摊应该收一块的。发票是一块钱的。大家都交不起，就两个摊位一块钱。”

我神游了起来，算计着摆摊人数有多少，这收地摊税的人一天赚好多啊！

我一转身，发现大伯忽地向后小跑起来。

原来收税员杀了个回马枪。

我赶紧躲开。

收税员看到我了，又看了一眼我的摊子，拎起我的秤砣转身要走。

大伯躲在后面，小声说：“小孩儿，快去拿秤砣!'

我便赶紧跑出来：“我去上个厕所，你拿我秤砣干啥？”

“地摊税，一块！”

“不是五毛吗？”

“你，就是一块钱！不然你秤砣别要了!”

06

天愈发热起来了。

人也愈发多了。

仿佛每个人都不忙，慢慢往前挪。

仿佛每个人也都很忙，忙得不看我的杏子。

大伯看我有些神游，叹了口气：

“你爷（“爷”，即“父亲”，临朐方言）没教你收地摊税的来了，得带着秤躲！杏子不值钱！第一次不是让你带了吗?”

“这次……太急了……”

摸着皮包里只剩10张一毛钱了，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我问大伯：“不是五毛吗？他收了我一块钱。”

旁边摊子另一个大伯说：“你跑，就变一块了！”

“我买你五毛钱杏吧？”

“啊？”

“给我称五毛钱的！”

摊前并没有人，是草帽大伯。

好暖，我内心觉得，大伯已经是我朋友了。

“不用，你也一分钱没卖呢！日头还早！您随便吃，杏仁不吃就给我，我喜欢吃杏仁。”

“我家也有的……”

这个时候起风了，太阳直照日头，一点云也没有，有风就舒服多了......

07

日头偏西不多久，父亲过来找我了。

父亲已经卖完了。

“还好集上卖杏的不多，南流这边杏少，不然你送人家吃人家还嫌酸呢。”

父亲笑着说。

我也卖的差不多了，剩的不多了。

父亲又说：“开始散集了，有要的就看着卖了吧！反正就这一点了。”

父亲看着摊子，把剩余的杏子处理掉，清仓总归快些。

我在边上数钱。

“有多少？”父亲问我。

“你包里原先放了多少？”我问父亲。

“应该是3块。”

我数下来是44块钱多一点。

减掉我的2块=42块

再减掉3块钱=39块

我有些不愉快，要是逃过那一块钱地摊税，就是40整了。

我心里想着，跟父亲说：“差一块钱哎！”

父亲并不知道我纠结地摊税那一块钱，说：“你饥困（“饥困”，意思即“饿”，临朐方言）了没，买点吃的？”

我看看太阳估摸有下午两点了。

“不饿，回去吃吧，娘肯定做饭了。”

我不想让鼓鼓的皮包再瘪下去一点。

“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去转转。买个小西瓜！要散集了肯定便宜，咱爷俩能当水喝也挡饥困。”

父亲转身就去买西瓜了。

一会儿父亲就回来了，带了个小西瓜。

没有刀，父亲拿着西瓜，对着路边一块石头一磕，西瓜便碎开了。

父亲递给我一块大些的。

我张嘴便吃......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父亲看着我傻笑......

08

算来已经过去了17年了。

这些年，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淡忘。

但一直记得那天很热、草帽、西瓜。

我知道西瓜很甜，但没想到那天的有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