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闲着没事清理过去的杂物时，偶然发现了一个残破的“田字本”，封面上还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我们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这种本子都是小学生学写字用的。这使我颇感好奇，于是乎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像是得到了一件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赶紧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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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由于潦草、褪色，那上面的字迹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但经过仔细分析辨认，我还是想起来了，这是当年我下乡插队期间参加大队召开的一次全体知青会议时做的记录。
这个“会议记录”，我是这样记的：“时间：1977年5月15日；地点：大队部会议室；主持人：大队治保主任；内容：批判汪振华和黄小娜（注：此二人这里只能用化名）乱搞男女关系。
分项记录如下：
1、由大队治保主任通报汪振华和黄小娜乱搞男女关系的犯罪事实。
2、由汪振华和黄小娜做关于他俩是怎样乱搞男女关系的检查。
3、由大队团委书记宣布处理决定：鉴于该二人伤风败俗，影响极坏，经研究并报公社团委批准，决定开除汪振华和黄小娜二人团籍。
4、汪振华和黄小娜表态发言，表示同意大队团组织对他俩的处理决定，表示从今以后绝不再干乱搞男女关系的丑事了。
5、各队知青代表做表态性发言，表示在今后的生产劳动和日常生活中，一定要坚守道德底线，要搞对象就正儿八经的搞，没正式登记结婚之前绝不能乱来，绝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6、大队张副书记讲话：由于黄小娜已经怀孕大肚子四个多月了，所以限该二人在半个月内登记结婚，否则，交公社派出所按流氓罪处理，判刑。
据我后来所知，汪振华和黄小娜之间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大队共有五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知青点。我是五队的，汪振华和黄小娜是二队的。我和他俩虽然都是同一个中学的学生，但是相互并不熟悉。我只是听说汪振华跟我是同届，但具体是哪个班的不清楚（因为当时我们这一届共有十三个班，每个班有近六十几个学生，合起来有将近八百人）。
黄晓娜比我们高两届，比汪振华大三岁。直到这次大队专门组织全体知青召开对他俩的批判会，处理他俩的问题之前的一个来月，我才只言片语地听到一些有关他俩的事情，但是却始终对不上号这两个人是谁。
事发后的一天下午，我们知青点王建军等几个同学相约，假装去二队知青点找熟悉的同学玩，实际上是专门去看“西洋景”，“参观”一下汪振华和黄小娜这两个人，看看他俩长得啥模样，看看那女的大肚子是不是溜鼓的，到底有多大了。
他们叫我也去，我没去。我说：“看那个干啥呀，有啥好看的。”我说完，就去草甸子上练骑马去了。
晚上回来后我听说，他们白去了一趟，没看见汪振华和黄小娜。
后来听二队的知青说，黄小娜高中毕业那年，本来她是应该分配到兵团去的，但是她父母嫌那地方离家太远，又荒凉，而且没有招工指标，恐怕去了以后就有可能永远回不来了，所以，就没让她去，让她待在家里，没什么事的时候帮着织织毛衣、打打麻绳、纳个鞋底子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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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家泡了两年后，他爸就找了关系把她安排到齐齐哈尔市郊区插队，恰巧落脚在汪振华他们这个知青点。当时，汪振华十九岁，黄小娜二十二岁。令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是，黄小娜来了后没多长时间就和汪振华“好上了”。汪振华对黄小娜很很“粘”，差不多每天吃完晚饭后都要到女生宿舍的炕头上盘腿坐着，一边抽烟，一边没话找话地和别人闲唠嗑，有时挺晚了都不走，弄得那几个女生想洗洗脸擦擦身子都不方便。
后来，带队干部提醒黄小娜让汪振华注意点，黄晓娜才私下里告诉汪振华以后晚上别老来女生宿舍了。汪振华果真听话，他再也没来过女宿舍，可黄小娜却隔三岔五地，动不动就往男生宿舍跑。渐渐地，汪振华和黄小娜就再也不避讳他俩之间的事儿了，在全大队正式公开了他俩的恋情；再后来没多长时间，人们就发现黄小娜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按当地妇女们的话说，就是“显怀”了……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年轻人肯定不理解：在当时那个年代，像汪振华和黄小娜之间的这种事情，那可是个绝对的惊天暴雷啊，是有伤风化的。所以，没几天，这事儿就像北大荒五月的春风一样，吹遍了整个原野，全公社十几个屯子的老百姓没有不知道的，成了人们下地干活时和茶余饭后唠嗑的话题，还惊动了区里的领导。
很快，区知青办和团委就责成我们公社和大队认真调查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大队领导不敢怠慢，在充分了解情况之后，马上召集大队全体知青开了一个大会，责令汪振华和黄小娜做出深刻检查，还由二队指定三个知青发言，对他俩进行批判。最后，大队副书记讲话说：“虽然汪振华和黄小娜的问题很严重，但还是要挽救他俩，以教育为主，希望他俩从今以后能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所以就不送他俩去派出所判刑了。”
这就是我临时拿着我的那个田字本当笔记本，随手划拉（记的）了几笔“会议记录”的由来。其实，汪振华和黄小娜之间的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其后续发展经过和结局，也是在我们屯子里乃至整个公社尽人皆知，而且还是极具戏剧性的，既耐人寻味，令人咂舌，又令人扼腕叹息。
黄小娜她爸妈知道了女儿的这桩“不雅之事”后，当时就气得都快不行了。尤其是黄小娜她妈，当场就昏厥过去。待她缓过神来，胡乱摔了一通东西后，就一把鼻涕一把泪，鬼使神差般地强扯着黄小娜去了汪振华家，要讨个说法。她一进门，就扯开她那有名的破锣嗓子大喊大叫，指着汪振华他爸妈的鼻子问这事儿该怎么办？
汪振华的父母早就有了思想准备，所以就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地说：“那能怎么办？你姑娘自己不嫌磕碜干的好事儿，怪谁呀？她自己负责嘛，与我老汪家有何相干？”尤其是汪振华他妈，还叭叭叭地撇了几下嘴，阴阳怪气地说：“哼，你们自己家里养的是个什么姑娘你们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还好意思恬着个脸到我家来讨说法！”
当然，这黄小娜她妈也不是个好惹的家伙，那要是一股子野蛮劲儿上来了，简直可以比一头非洲母狮子都疯狂。她一见汪振华家是这个态度，肺子都要气炸了她径直扑上去，一个大耳光，打在了汪振华母亲的脸上。
打够了，闹够了，还得解决黄小娜怀孕的事啊。汪振华他家是根本就不想管这事，而且还对黄小娜家扬言说：“有种你们就去告去，告到北京我们也不怕，看你能把我家汪振华咋的？”汪振华看他父母和黄小娜父母闹得不可开交，就借故出民工到海拉尔干活躲起来了。
没办法，黄小娜家只能是自己“想招儿”处理这事。一开始，黄小娜她爸妈是一定坚持要她打胎的，但是经过咨询才知道，这胎儿可不是哪个怀孕的女人随意说打就能打的。打胎是要拿单位证明的，没有单位证明，医院绝对不给做人流手术。而没结婚就怀孕，或者是胡搞乱搞怀孕的，单位是根本就不给开证明的。所以，黄小娜去医院打胎这条门路就算是堵死了。
经过数个不眠之夜的煎熬，黄小娜她爸妈一通商量后，还是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孩子生下来。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还没结婚就领着个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呢？恐怕一辈子也没人要了。这事情必须要让汪振华负责，绝不能便宜了这狗东西，但那只能是过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眼前最要紧的事还是打胎，怎么的也得想办法把这孩子打下去。
又过了几天，不知黄小娜她爸妈从哪里请来了一个所谓的“神医”，听说是一个从内蒙古乌兰浩特来的大嘴叉子小眼睛的巫婆。这个“神医”说，吃了她配的药，再打上两针，有个三、两天那胎儿就能下来了。只是，这“神医”要价太高，少了一百元钱不干。
于是，黄小娜她爸妈东拼西凑，说尽了好话，才向单位同志和邻居勉强借足了一百元钱，交给了那个“神医”。那个“神医”收了钱，又是今天给黄小娜打针，又是明天给黄小娜吃药的，但是时间都过去一个礼拜了，也没见那胎儿下来，反倒把个黄小娜折腾的脸色焦黄，一双眼睛深陷进去成两个深坑，看上去跟骷髅似的。看这事不准成，黄小娜她妈就想要找那“神医”把钱要回来，可是人家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一百元钱白白打了水飘。
打胎不成，怎么办呢？只能是硬着头皮让黄小娜把孩子生下来了。但是黄小娜她妈说了，这事情不能稀里糊涂地就这样拉倒，还是那句话，绝不能便宜了汪振华那小子。于是，黄小娜她爸妈带着她一起来到黄小娜插队的二队，找了队长，说是汪振华在黄小娜不愿意的情况下强奸了黄小娜，他们老两口子要到公社去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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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问黄小娜：“这事儿到底是你俩互相愿意的，还是汪振华真的强奸了你？”黄小娜看了看她妈，又看了看她爸，不吱声。队长又问：“你倒是说话呀，要是真的是汪振华强奸你了，那么你可以去告他，咱队上不反对。”黄小娜又是看了看她爸妈，仍然不吱声。
这时黄小娜她妈急眼了，咆哮着对黄小娜说：“你左看看右看看的，看啥呀看？不是汪振华强奸了你，难道还是你自己上赶子愿意的？”队长说：“俺倒是有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依俺看，黄小娜和汪振华她俩感情应该是有的，不会发生强奸的事。就算是你们告汪振华强奸，公安把他抓去判刑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几年后他还是回到咱二队当知青，这样的话黄小娜怎么办？难道她今后一个人带个孩子生活？把孩子送人吗？也行，可是她照样还是难再找婆家呀。不如俺把汪振华叫回来，你们商量商量，两个人结婚得了。这样的话对你们家有利。”
黄小娜当时就脱口而出，说：“行。”可是黄小娜她爸妈都不同意，黄小娜她妈当时就破口大骂黄小娜：“行啥行，我们白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了？操死心了！”然后又转身对队长说：“那汪振华本来就不是个东西，他爸妈又不通情理，我们才不和他家搭亲戚呢！”
队长沉默了一会儿，对黄小娜爸妈说：“你们就别说气话了，好好想一想啊，只要黄小娜和汪振华她们两个好，能过日子就行呗，都到这个时候了，再说那气话还有啥意思啊。”黄小娜他爸妈听队长这样一讲，觉得也在理，就耷拉着个脑袋不出声了。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汪振华回来了。他是在海拉尔干活时把手臂弄骨折了，回来养伤的。刚刚回知青点，就赶紧跑到队长家来报到，没成想在这儿碰上了黄小娜和她爸妈。就这样，连哄带劝的，在队长的百般撮合之下，汪振华和黄小娜都答应早点去公社登记结婚，婚礼嘛就不办了。
黄小娜她爸妈尽管一百个不高兴一千个不愿意，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没处吐，不得不同意了这门婚事。然后，黄小娜的父母就到附近离屯子不远的厂办农场，搭个车子回市里了，黄小娜则和汪振华一起回了知青点。
过了几天，大队和公社两个层次的治保主任、团委书记以及妇女主任等等，都走马灯似的来找黄小娜和汪振华谈话，同时又找了二队的队长、副队长、会计、治保主任和妇女主任以及几个男女知青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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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大队就通知我们全体知青去大队部参加汪振华和黄小娜男女关系问题的批判会。可能是习惯性的原因吧，我还是按照在中学读书期间当学生干部时的做法，拿了一支圆珠笔和一个笔记本——也就是那个小学生用的田字本，去了大队部会议室……
后来的事情嘛说起来就比较简单了：汪振华和黄小娜结婚了。队里派人把屯东头的一个废弃的机井房收拾了一下给他俩住。当年在我们知青点闹得沸沸扬扬的这桩丑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几个月后，孩子生下来了。不过，这孩子刚生下来时就是死的，据说还是个什么“葡萄胎”，反正当时我们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听人说那是黄小娜她爸妈请来的那个“神医”给黄小娜打针、吃药造成的。再后来嘛，大概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吧，就听说汪振华和黄小娜他俩离婚了，什么原因不得而知。
一九七七年末，我参加了全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离开农村去城里师范学校读书。打那以后直到现在，我就再也没见到过汪振华和黄小娜这两个人。要不是这次在家里收拾杂物时偶然发现了这个田字本，我恐怕再也不会想起这两个人来了。
（知青情缘荐稿，编辑：刘乐亮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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