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午夜辞典（短篇小说）

　　怎么说呢，其实爱上一个人往往是一件极其偶然的事，谢莉对罗建平说，说要不是罗建平送她的那条玛瑙手串她肯定不会喜欢上特洛，特洛，那小老外就叫特洛。罗建平送谢莉的那条手串从颜色上讲真像是一颗一颗的樱桃，但戴在谢莉的手腕上有点松，那次可好，她去卫生间洗手，只把手甩了一下，“哗啦”一下子，手串就从她手上散开掉了下去，那是在她自己的家，那时她已经离了婚，她在家里请朋友们吃披萨，那天她做了很多披萨。
　　 当时，特洛也跟上来了，特洛是美国人，个子没人们想像得那么高。她蹲在地上找珠子的时候特洛也跟着进来了，他也蹲下来帮她找，大颗的珠子都找到了，一共是十八颗，好在珠子没摔坏，每一颗都很好，但那种黑色的小隔珠就少了一颗。谢莉把卫生间的地扫了又扫，明白那粒小的隔珠是掉到洗脸池通往楼下的水管缝隙里去了，谢莉觉得这没什么，她可以去再配一粒，这种隔珠到处都有，但接下来很让谢莉感动的是特洛去了楼下，开始把楼下卫生间的天花板一块一块拆了下来，这真是让谢莉感动，但她觉得这真是有点小题大做，为了那么一颗小隔珠，特洛几乎把下边卫生间的天花板全部拆了下来，那一小粒隔珠还真是掉在了那里，还真给找到了。
　　 别的客人们那时都走了，她让特洛在楼上洗了澡，接着，接着，接着，接着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切都十分美好。第二天，特洛又帮她把天花板一块一块安好，然后又洗了澡，接着，接着，接着，接着又发生了什么？总之一切还是都十分美好。谢莉那时的身材真是好，不瘦，也不胖，人长得非常漂亮。特洛说连舞蹈演员都不能和谢莉比，因为舞蹈演员一般来说都太瘦。罗建平那时候和谢莉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站在谢莉家的那个立柜前边，因为立柜上的那面镜子很大，可以让罗建平看到谢莉的身体，这么做的时候当然他们会把窗帘拉住。罗建平那时候经常去谢莉那里，有时候会在谢莉家住一晚上，白天再离开。后来谢莉去了美国，跟那个比她小四岁的特洛一起去的。
　　临走的时候，谢莉对罗建平说：“看着这手串我就永远忘不了你。”
　　罗建平送谢莉的手串就戴在谢莉的手腕上。
　　“有些人真是好狠心。”罗建平说。
　　“你会为了一颗小珠子把整个天花板都拆下来吗？”谢莉问罗建平。
　　“问题不在这里。”罗建平说。
　　“我当然知道问题不在这里。”谢莉说。
　　罗建平的女儿那年已经七岁了。
　　“我也不会让你那么做。”谢莉说。
　　罗建平明白谢莉的意思，谢莉也明白罗建平的意思，这就好，他们都需要对方，他们在一起的感觉好极了，所以他们是好朋友。
　　“嗷，我的天哪。”罗建平搂着谢莉的腰每次都会这么说。
　　“声音小点。”谢莉总是担心邻居会听到什么。
　　“嗷……”罗建平忍不住嗷嗷地叫出来。
　　“小点声。”谢莉说。
　　罗建平没声音了，隔一会儿，又开始了。
　　“太好了。”谢莉说：“你又开始了。”
　　谢莉对罗建平说她只要是和罗建平在一起就总觉得罗建平是女人而自己是个男人，谢莉这么一说罗建平就会忍不住大笑。在这个世界上，在床上发声的男人毕竟不多，问题是，罗建平怎么忍也忍不住。罗建平认为谢莉的这个归宿不错，嫁了比她小四岁的特洛去了美国，那时候，出国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
　　谢莉打来电话的时候罗建平正在一所大学里开会，那所大学的校园里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池塘中央还有假山什么的，那假山可不能说是假山，它简直就是一座很高的真山，人们可以爬到上边去锻炼身体，上边种了不少树。那时候池塘里的荷花正在盛开，罗建平他们的会要开三天，晚上就住在学校的宾馆里，他们每天都可以在吃完晚饭的时候去荷塘边散散步。宾馆还有台球室，但总是有年轻人在那里打，而且打个没完没了。罗建平想不到谢莉会打来电话，这简直是让他吓了一跳，这对罗建平来说是太突然了，他还以为谢莉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差不多都快要把谢莉给忘掉了，这都快十年了，时间过得很快，这是一件谁都没办法让它不快的事。
　　“好家伙，真让人想不到。”罗建平说。
　　“我回来都一个月了。”谢莉说电话号码是从朋友那里找的。
　　“好家伙，真想不到。”罗建平又说。
　　“你在做什么？”谢莉说。
　　“能做什么？”罗建平说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人会喜欢开会。
　　他们约好了吃过晚饭见面。
　　“咱们都多长时间了。”罗建平说。
　　“你什么意思？”谢莉说。
　　“你说什么意思？你可以住一晚上吗？”罗建平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激动了，他在电话里小声问谢莉：“那个特洛，没跟你回来吧？”
　　“我会让你看看我编的辞典。”谢莉说她编了一本很好看的《趣味英汉辞典》。“特别有趣。”谢莉说这么一来估计就要待到很晚，她会把手提电脑也带过来，东西都在电脑上：“或者，也许就走不了，地铁十一点钟以后就没了。”
　　罗建平听出来了，那个特洛肯定不在，罗建平已经激动起来，他知道这会是一个很好的晚上。
　　这样的晚上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罗建平想自己应该在谢莉来之前先去洗个澡。
　　“我这本辞典特别有意思。”谢莉还在电话里说。
　　其实罗建平的心根本就不在这上边：“我想也会有意思。”
　　“我要让你给我出出主意。”谢莉说。
　　“我能出什么主意？”罗建平说：“也许特洛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是本《趣味英汉辞典》，这证明我那几年的英语教员没白当。”谢莉又说。
　　“是讲笑话的吗？”罗建平说。
　　谢莉说出版社那边的合同已经签了。
　　“有不少笑话在里边吗？”罗建平说。
　　“这是辞典！不是笑话集。”谢莉说。
　　“是不是这下子你会挣到一大笔钱。”罗建平说希望她能挣到一大笔钱。
　　谢莉要罗建平在宾馆门口等她，她对这地方不太熟。
　　放下电话，罗建平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一下子又年轻了，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其实他现在也不能算老，他们都不老，只不过他们分开十年了，这十年谢莉在美国都做了些什么罗建平一点都不知道，但让罗建平有点担心的是那个美国人特洛，美国人毕竟和黄种人不一样，在体能方面黄种人根本就无法和白种人比。这让罗建平有些担心，担心接下来的晚上自己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做得那么好。白种人和黄种人毕竟不是一个人种。
　　 接完电话，罗建平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让他心事重重。他坐在大堂里抽了几支烟，烟突然变得连一点味道都没有了，这地方是可以抽烟的，抽烟的时候他光想这个问题了。有人招呼他出去散步，罗建平朝那个人摆了摆手，然后他回房间去洗了一个澡。洗澡的时候他低头看了好一会儿自己，他想黄种人和白种人肯定是有区别的，就像白种人和黑种人不一样一个道理。谢莉跟那个比她小四岁的特洛在美国一起生活了十年了，如果他们隔一天做一次爱的话，“我的老天爷！”罗建平在心里大叫了一声，“为什么想这些？”但罗建平越让自己别往那边想就越往那边想，他和特洛一起洗过澡，他们去游泳，游完泳洗澡，就这么回事，他们那时候经常一块儿去游泳，当然还有别人，但罗建平想不起任何细节了。一个人是很难记住另一个人的身体细节的，澡堂里的身体差不多都是那个样，都赤裸裸的，所以可以说每个人的身体在那种时候都不可能会有什么细节。所以说，罗建平根本无法想像白种人和黄种人在那方面的区别。
　　“这是人种学家的事。”罗建平对自己说。
　　洗过澡，天还没怎么黑，罗建平又站在了宾馆门口，很凉快。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口渴，他想自己应该喝一罐那种老式酸奶，他知道那个小卖铺里有这种东西，他走过去，找出零钱，为了不再回来退瓶子，他就站在那里把酸奶一口气喝完，喝完酸奶，他还觉得口渴，就又要了一个冰茶，冰茶很凉，这下好了，他马上就不渴了。喝酸奶和冰茶的时候罗建平的眼睛一直望着那边。人们这时候都已经吃过了饭，开始出来散步了。有好几个身材极好的女人远远看去极像是谢莉，罗建平眯细了眼睛盯上看，他想确定那人是不是谢莉。
　　 有一个女人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罗建平差点就要迎过去了。罗建平口又渴了，他又去喝。还在那个小卖铺，又要了一个冰茶，一边喝一边望着那边。他想像不出谢莉会穿什么样子的衣服。谢莉是很会穿衣服的，身材好的人一般都像是很会穿衣服。他想把谢莉走路的样子给想起来，但他想不起来了，他怎么能想得起来呢？一个人是很难清清楚楚想起另一个人是怎么走路的，总之是身材好的人怎么走都好看，身材不好的怎么走都不会好。罗建平望着那边。直到路灯亮起。路灯亮起来，周围也一下子跟着亮了起来，如同白昼，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飞虫在绕着灯飞，疯狂地飞，很快，灯下聚集了很多飞虫，夏季是昆虫们的交配季节，它们的快乐在天上。
　　罗建平给谢莉打了电话，他想知道她到底走到什么地方了。
　　“到了。”谢莉告诉他她这会儿在学校的南边。
　　“北边，我告诉你是在北边。”罗建平说。
　　“好家伙，我怎么到了南边。”谢莉在电话里说。
　　“北边，我在北边。”罗建平又说。
　　“我这就走过去。”谢莉在电话里说。
　　罗建平忽然想起谢莉的那套房子，谢莉去美国之后那房子一直空着。那套房可能落满了灰尘，罗建平不知道谢莉是怎么收拾那房子，也许她雇了人收拾。罗建平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谢莉的房子？罗建平望着桥那边，再过十多分钟谢莉就要从那边过来。这个校园很大，从南边的校园门往这边走最少也得走十五分钟，罗建平觉得自己完全有时间回去换一件衣服，罗建平回去换衣服了，因为是出来开会，其实他也没什么衣服可换，他只是把刚才穿的那件白体恤换了一件白亚麻衬衣。换完衣服他甚至还照了照镜子。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因为自己毕竟不是年轻人了，谢莉也不能说年轻了，这时他又想到了特洛，他拿不准自己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能不能做好。罗建平换完衣服又出去了，他忽然又觉得口渴，就又要了一杯冰茶，一边喝一边眼睛看着那边。谢莉只能从那边过来，那条路通向校园的南门。罗建平的旁边，有人在用报纸打蚊子，蚊子可能咬了他，那个人把报纸在身上抽了又抽，抽得报纸“哗啦哗啦”地响。
　　“这地方就是蚊子多。”那个人说。
　　“享受荷花的同时也得享受蚊子。”罗建平笑了一下。
　　“但有些人就不招蚊子。”那个人说。
　　“你最好也抽支烟。”罗建平说蚊子一般不咬抽烟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个人说。
　　“你抽不抽？“罗建平想给那人一支烟。
　　“不抽。”那人说。
　　说话的时候罗建平的两眼一直看着那边，他又把那支烟放了起来，罗建平看到了什么？他突然愣了一下，张大了嘴，凭感觉，他知道那是谁来了，正从桥上慢慢走过来，胳膊里夹着什么，手里还提着什么，袋子，不止一个袋子，是许多袋子。罗建平根本看不清她夹着什么，但他猜那应该是电脑，那应该就是他的谢莉，但又不像，毕竟有十年没见了，谢莉没这么胖。
　　罗建平站在那里，他有点发愣，半张着嘴，看着那边。
　　谢莉已经过来了，声音证实了这就是他的谢莉。
　　“这地方这么多荷花。”谢莉说。
　　罗建平感觉自己被吓坏了，他听到了谢莉喘息的声音。
　　“这么多荷花。”谢莉又说，又喘息了一下。
　　罗建平感觉自己真是被吓坏了，被出现在眼前的这个真实的谢莉。
　　有什么已经递到罗建平的手里。
　　“我给你从外边带回来的奶酪。”谢莉说。
　　“奶酪？这么多？”罗建平说。
　　“纯真的干奶酪。”谢莉说，“用这个喝葡萄酒很好。”
　　“葡萄酒。”罗建平说。
　　“你怎么啦？”谢莉说，又喘息了一下。
　　“我没事。”罗建平看着谢莉，有点懵。
　　“我们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了。”谢莉说，笑了一下，喘息。
　　“是快十年了。”罗建平说。
　　罗建平感觉到很热，感觉到那热是从谢莉身上直接传过来的。谢莉穿了一身黑，是那种黑纱的面料，黑纱的下面隐隐约约能让人看到一些什么，那当然是谢莉的身体，罗建平熟悉的身体，随着谢莉走动而动着，“以前可不是这样！”罗建平要叫出声来了。
　　“这里还有一瓶葡萄酒。”谢莉又把一个纸袋递给罗建平。
　　“葡萄酒？”罗建平说。
　　“晚上咱们可以一边吃干奶酪一边喝这个酒，再吃点火腿。”谢莉说。
　　“国内到处都有。”罗建平说。
　　“我专门给你带回来的。”谢莉说，喘了一下。
　　进门的时候，谢莉又把一个袋子递给罗建平：“这里还有一些很好吃的生火腿，我都切好了，里边还有你爱吃的果仁巧克力。”
　　“果仁巧克力。”罗建平说。
　　“咱们有十年没见了。”谢莉说。
　　“好家伙！”罗建平说，但他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家伙！”罗建平又说，把门打开了，屋里很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