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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小说 | 世上所有的夜晚都别有深意



文/花凉


“我用一生练习叫你的名字。”


下雨了,我若再多走一步,世界就会打开自己,邀请我进入。


1.


谢意失眠了,她用手指把窗帘挑起来一条缝,看得见外面的月色。


城市无论多么不同,月亮却总是相似的。同钟炎分手前,他们曾在南方这样的月色中走过很多次,十来岁到二十出头,插科打诨,争吵冷战,深情告白。


来北京是入职特训,全国大名鼎鼎的一家企业,销售代表。做销售,她算不上有天分。口才一般,平翘舌音发不清楚。也算不上漂亮,整个人硬邦邦的。


拼不过天分,她拼努力,早上比旁人早起来两个小时,在培训酒店的天台上练普通话。中午酒店的餐厅里,她从座位上起身站在最前面给大家演讲。


出门拉订单,她拼诚意,和客户吃饭,酒杯一定端平,昂首一饮而尽。撑不住的时候就去趟卫生间,冲着抽水马桶狂吐,几分钟之后走出来,盥洗池漱漱嘴,整理一下头发,转回身又到铁血世界里厮杀。


有次从女卫生间出来,走到公共盥洗区俯下头漱口的时候,身旁响起一个男声:“工作而已,何必这么拼命?”


谢意就那样愣住,两手定在了半空中,她有点想哭,匆忙把脸埋进双手之间的水里。


再抬起头的时候,身旁已经没有人,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迈开腿走出去。


走廊上被人喊住:“哎,姑娘。”


是和方才一样的,好似檀香木一样的男声。


谢意回过头去,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俊朗的男人。他快步走过来,把手中的玻璃杯塞进谢意的手中:“吐完喝杯牛奶,不然太伤胃。”


因得蒙眬的醉意,谢意的反应有些迟缓,还未开口道谢,那人已经转过身去,推门走进了走廊上的某间包厢。


当时的两人,谢意同康源,当然不会知道,时间从此刻开始,便已经埋下了伏笔。


所以在人生潦草的境遇里,命运总是别有深意。


2.


两个月的特训实习期,谢意跑下来的订单,抵得上公司一个五年经验的老员工。考核时跳过初级,直接以中级销售的职位入职。


同事私下送了“女金刚”的称号,金刚是不需要人照顾的,脚蹬高跟鞋狂奔赶地铁,暴风雨夜晚自己修灯泡,商场买回来的小沙发一个人搬到五楼,统统不在话下。


又是加班到十点的晚上,谢意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用的是当初康源递给她的那个玻璃杯。


那晚牛奶还未放在嘴边,手机铃声大作起来。谢意一眼瞟过去,心里“咯噔”一下。


钟炎的号码。


“谢意,”电话那头钟炎说道,“我和莉莎年前结婚,你有时间吗?”


挂了电话之后,倚在阳台上看外面,北京入冬了,连空气都变得厚重起来。


落了第一场雪。


更年轻时,谢意爱看香港电影,看《甜蜜蜜》,看《大话西游》,钟炎对她表白时,学着粤语的腔调,某天放学的时候拦住她的去路:“谢意,我跟你港,我系真底好中意你,呐你中不中意我?”


谢意“扑哧”一下就笑出声来。


浪漫时是真浪漫,无情时也是真无情。


谢意记得她同钟炎最后一次见面,是去年的毕业季,宿舍楼下隔三岔五就上演着表白求婚的戏码。钟炎从另外一座城市赶过来,站在谢意的宿舍楼下给她打电话约她下来,她当时刚洗完澡,趿拉着拖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钟炎同她在学校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沉默得有些反常,谢意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猜测着接下来会有的情节。


后来站在学校的广场上,后面的大屏幕亮起来,天空有燃放起来的烟花,整个场面唯美又壮观,所以当钟炎停下脚步,把手插进口袋里的时候,谢意以为他是会掏出戒指的。


殊不知眼前的这个人,正盘算着怎样开口告诉她他爱上了别人。


3.


第二天在阳台上醒来,有一刹那的茫然,回过神后,慌忙伸手去抓旁边的手机。


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谢意在心底喊了一声“糟糕”,拨通一个号码:“康先生,实在是对不起,我这边有事情耽误了,你下次什么时候有……”


“没关系,”那边的声音淡淡的,“我还在这里,你过来吧。”


谢意愣了愣。


铁血世界厮杀久了,遇到温情,倒觉得是一件太稀罕的事情。


往日里她约客户吃饭,一定要提前几天做好功课,了解客户的口味喜好,提前一个小时去酒店,饭菜都安排妥当,哪道菜用来拉近距离,哪道菜用来引入话题,哪道菜用来动之以情,最后一杯一饮而尽的酒,一定是为了庆功。


放了客户将近两个小时的鸽子,这件事情倒真是第一次。


到达酒店时,看到的,是立在窗边的一个背影。


高挑瘦削,穿的是烟灰色的羊绒毛衣,听到推门声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那支烟按灭在身旁的烟灰缸里,笑了笑:“谢小姐,你来了。”


谢意慌忙道歉:“让您等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康源拉开椅子,示意谢意落座,“谢小姐声名在外,我早就想见见你。”


康源所在的公司,是鼎鼎有名的上市企业,谢意所在的这种生产公司,在他们眼中不外乎一个小加工厂,原本是根本不会搭理的,谢意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联系了康源,孰料他竟然愿意吃上这样一顿饭,答应看一看报价。


谢意端起第一杯酒起身,说辞早就练好:“康先生……”


他扬起手来打断了她,按了下手边的铃唤了服务员进来,指着桌面上的酒:“把酒水撤掉吧,上点牛奶。”


谢意谈客户,第一次在饭桌上喝牛奶。


醇香温热的液体顺着肠道缓缓流入胃中,软皮椅子倒也舒服,谢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觉得整个人一点点塌陷下来,觉得放松,也觉得疲惫,强行把注意力集中起来,谁知整个人的脑袋微微晃了晃,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谢意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后来脑袋一歪,整个人才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康源坐在光亮处,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她。


谢意只觉得胸膛里,好似有洪流冲开堤坝,流淌着化不开的情意。


谢意实在是羞愧,觉得今天简直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抹不去的污点,张开嘴刚想要道歉,康源举起手来止住:“你陪我去外面吃点别的吧。”


积雪的缘故,车开得很慢,谢意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这座城市已经华灯初上的斑斓,在心里思忖着请康源去哪家餐厅吃饭比较好时,他的车已经七拐八拐在一个巷口停下来,转过脸对谢意笑笑:“这家麻辣烫干净又好吃,我冬天会经常过来吃。”


是好像会出现在日剧里的亮着昏黄色灯光的小店,熙熙攘攘坐满了人。


那顿饭大部分时间,两人吃得很安静。偶尔抬起头,随意聊着几句,像是熟稔的老朋友一样。直到小店快要打烊,康源开着车送谢意回去,车厢里放着一首悠远的钢琴曲,谢意微微侧着头,外面是灯火斑斓的北京城,人流车流来来往往,她忽然轻轻叹息道:“太累了。”


康源的心里一怔。


谢意的资料他了解过,圈内所送的名号早已从“女金刚”上升到“女战神”。


也都是会累的啊!


他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一靠吧。”


答应谢意的邀约,原本是有着私心在里面的。企业准备拓展市场,东北三省需要一名大将,原本康源是打算拉她入职的。却说不出口,并不想谈工作,太疲惫了。


想同她一起,就这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的街道上转转。


4.


然而那晚并未成为一段浪漫爱情故事的开端,匆匆的交汇好像是暗夜里闪烁的光,再之后,又被投入生活的洪流中。


春节将至,大批外来人员返乡,北京城空旷又寂寥。除夕夜,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谢意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做报表,偶尔觉得眼睛发酸发涩,伸出手来揉揉眼睛。


六七点的时候,窗外弥漫着的,是轰隆隆的鞭炮声。肚子有些饿,拉开抽屉拿出两袋饼干,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是一个“康”字。


只响了两声便戛然而止,好似欲说还休的情绪。


谢意斗争了几分钟,还是拨了回去。


那边立即被接通,也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电话里他问谢意:“你在哪里?”


“在公司。”


二十分钟之后,康源的车停在了谢意办公楼的楼下。


却也不觉得突兀,她在洗手间里捧起水随便洗了把脸,裹着黑色的羽绒服便下了楼。


康源带她去的,是自己的公司。


也是空荡荡的大楼,他的办公室在最顶端,谢意跟着进去,办公室很大,最里侧的那块天花板是透明的,看得见星空。


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那个蛋糕盒上,有些疑惑地看向康源:“你的生日?”


康源点点头:“秘书订的吧,下午送过来的。”


谢意走过去将盒子打开,把里面的蛋糕取出来,而后看向康源:“我陪你过。”


蜡烛插上去之后关掉了房间里的灯,黑暗中一簇簇火光闪动着,在谢意与康源的脸上都投上光亮与阴影的斑驳。生日是除夕,若是在正常家庭,应当是温馨中加上一层温馨,热闹上加上一层热闹。


康源的,却从来都是寂寥。


他切好蛋糕,递给谢意,谢意接过去之后,刚要放进嘴里,忽然眼睛一转,把整块蛋糕往康源的身上丢去。


两个人就是那样闹腾起来的,谢意甩开了高跟鞋,康源的外套也随意搭在沙发上,整个办公室里到处被丢得都是奶油,若是成功抹到了对方身上,两个人都会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走廊里忽然传来“噔噔”的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康源冲谢意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一把拉住她的手躲在办公桌的后面蹲了下来,顺手按灭了头顶的灯。


房间很静谧,康源的手掌宽厚又温热,谢意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的少女时期,第一次同钟炎约会,在高中的教室里,两人都有些尴尬,后来有老师经过,钟炎就拉住她躲在了桌子下面。


那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听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


那种生动又强烈的感觉,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


却未曾料到,此时此刻。


房门果然被推开,灯亮了起来,似乎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到,谢意听到“啊”的女声。


秘书原本打算搭凌晨的飞机回家,钱包却落在办公室,是回来取钱包的。两分钟之后又踩着高跟鞋离开,康源和谢意从办公桌下钻了出来,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个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大抵是跑得筋疲力尽,两个人索性躺在了地毯上,仰起脸来,透着头顶上那块玻璃天花板,看得见外面升腾的烟火。


“你是本地人,怎么不回家过除夕?”谢意开口问道。


康源仰着脸看天:“没有什么家。”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识父母,十二岁那年,被一行人接到康家,说是康家老爷子的遗愿,临走前坦承自己有个私生子,交代一定要找到。


“我当年十二岁,已经有了朦胧的认知,我记得在踏进康家大门的时候,想着一定要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问问他为什么我要被丢弃,问问他我妈是谁,问问他我人生中空白着的十二年,谁要来负起这个责任。”


“却都没有机会,”康源的声音淡淡的,“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闭眼。从此也就在康家像个隐形人一样生活着,大家对我倒也不错,金钱物质上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但就是疏离,就是客客气气,好像你在这个家,永远是个闯入者,是个客人。”


谢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她窸窸窣窣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身旁康源的手。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拿开。


十一点钟的时候,两人在谢意的家中。


是问康源想要一个什么生日礼物时,他提到想吃一盘饺子。冰箱里是有着两袋速冻水饺的,谢意在厨房里打开煤气煮给他吃。房间里热气腾腾,韭菜馅和芹菜馅的饺子,蘸着醋吃,这个时候的她,不是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女销售,他也不是公司里铁腕手段的领头人。


是骄傲的灵魂碰上骄傲的灵魂。


也是伤心的人遇到伤心的人。


后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康源看到橱窗里的杯子。


有些惊喜地走过去:“你也用这种杯子?这个牌子的杯子很难买到的……”


谢意笑笑:“我刚入职的时候,有次喝醉酒……”


她忽然怔住,抬起头来看向康源,眼睛闪闪发光,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是你。”


那晚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谢意说了很多话,从童年时期到少女时期,也说到了钟炎,说到了那时的欢笑与眼泪。


康源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那你原谅他了吗?”后来康源问她。


谢意笑了笑:“他和林莉莎的结婚录像,我在一个同学的分享中看到了。”


婚礼谢意自然是没有出席的,三人都是高中同学,婚礼上少不了邀请熟人,那场面,光想想,谢意都觉得尴尬。结婚录像却还是没止住好奇心点开,倒真是在谢意的意料之外。


同钟炎在一起那么多年,她自忖是了解他的。


他并不是浪漫的人,婚礼办成王子和公主的童话,定然是顺从莉莎的意思。而林莉莎呢,那个从高一开始就每天上课前要花上一个小时化妆,粉底液假睫毛腮红修容一个都不能少的女孩子,在整个婚礼上,几次喜极而泣,和钟炎拥吻,整个妆都哭花。


谢意是在一个午夜看完的,她看得很平静,甚至还有些微微的动容。


是的,她原谅了钟炎。


没错,是他不对,他违背了当初的诺言。


可没办法,他的确是爱上了别人。


这种爱,不是年少时凭借一腔热血说出来的承诺和誓言,不是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见你一面,不是一千首情诗一万封情书。是穷人的慷慨,庸人的热血,骄傲者的包容,多情者的忠贞,懦弱者的勇敢,年少者的担当。


那晚同康源就这样聊着天,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都歪着头沉沉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拉开窗帘,外面是金灿灿的阳光,俨然是新的日子。


5.


初四那天午后,康源又出现在了谢意家楼下。


谢意坐在副驾驶座上,汽车的后座上,却是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拜年礼盒。


她问康源要去哪里,康源笑笑:“陪我一起见一个人。”


他驱车开了近三个小时,后来车在一片竹林旁停下,绕过竹林走了几步,是一个别致的小院,还燃着炊烟。


去见的人,是童年时期,和康源特别亲近的在孤儿院打扫卫生的爷爷。已经是七十多岁的年纪,精力却都还很充沛,吃完晚饭同谢意打趣儿:“康源可是有十年没带女孩子过来了。”


“以前带过?”谢意饶有兴趣。


是个想永远留在记忆里的傍晚。


老式的烧木材的地锅,蒸上康源提来的八宝鸭子和腊肠,老爷子做的萝卜糕和八宝饭,三人挤在厨房里的小木板桌上吃,谢意不禁想起儿时,父亲还健在时,她大抵是有过这样的好时光的。


就这样发了会儿怔,回过神的时候,发觉对面的康源,正隔着桌上氤氲的白气,温柔地看向了她。


原本是同老爷子通电话说初四来给他拜年,他电话里开玩笑:“不带女朋友过来我不见你。”


这句话他说了许多年,康源一直都是笑笑便罢。然而这一年,老爷子再这样说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谢意的样子。也没有提前同她商量,原本想着的,便是顺其自然。


谁料却发现,这竟是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返回北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车厢里放着的是张国荣的老歌,谢意微微有了倦意,把头歪在车窗的玻璃上。


“谢意。”康源开口,轻轻喊出了她的名字。


“喏?”谢意回过脸来看向他。


“没什么。”沉默了几秒钟,康源开口道。


那天他差点说出了“我爱你”,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6.


春节一过,城市又恢复了熙攘,谢意与康源,又被丢上了各自的战场。


四月份时,谢意去深圳跑业务,临上飞机前,同康源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康源交代她,下飞机之后报个平安。之后康源便是忙碌的会议,整整四个小时,手机放在手边,却没有等到谢意的电话。


他有些微微慌神,会议一结束,就大踏步走出去打了她的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听。


康源虽早已明白人生孤独,每个人都需单枪匹马地斗争,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牵肠挂肚。


晚上和同事一块吃饭,也吃得心不在焉,频频看手机。


到晚上十点钟,谢意的电话才有人接听。是个浑厚的男声:“喂,你好,请问你是谢小姐的什么人?我们是深圳医院的,对……胃出血抢救中……”


于是康源坐上了十二点的航班。凌晨四点钟的时候到达医院,谢意的手术已经结束,人还在昏迷,他隔着玻璃看向里面的她,她躺在那里,鼻子上戴着氧气罩,薄薄的像一张纸,风一吹便会散了。


八点多的时候才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看到康源,缓缓向他伸出手来,康源拉上她的手时,她微微一怔,慌忙把手缩回,自言自语了句:“我以为是在做梦。”


“哪里是做梦。”康源心疼地笑笑,把放在桌上的粥打开,“小米粥,养胃。”


住院的那些时日,谢意时刻担心着来深圳的这单项目,原以为公司会打来电话劈头盖脸骂上自己一顿,谁知电话竟出奇安静。


倒是谢意先按捺不住,一个多星期之后拨通了老板的电话,老板很吃惊:“你不是都已经办了辞职手续了吗?”


这才知道,康源自作主张,为自己办了辞职。


那晚康源过来的时候,谢意大声质问,康源也不生气,将手中的粥放下,淡淡地说道:“谢意,你做这个太累了,身体受不了,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喜欢这份工作。”


“工作有什么喜不喜欢?”谢意第一次对康源发火,“我需要钱。”


是需要钱啊,南方小城市的农村,父亲早年过世,母亲身体不好,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妹妹和一个更年幼的弟弟,家里债台高筑,这两年,全凭她拼死拼活地工作,境遇才稍稍好转。


康源不理会她的发火,将饭盒拿出来笑笑:“今天是南瓜粥。”


谢意的脾气忽然就软了下去。


住院十来余天,康源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下,全套设施的,锅碗瓢勺都有,每天早上他煮好粥过来。长时间的独身生活,他并不习惯照料别人,谢意躺在病床上,他给她喂粥的时候,动作和姿态都有些笨拙。


因得这份笨拙,却更显得情深义重。


再后来,康源也会推着谢意在医院里四处转转,医院里有跑来跑去的孩童,有孩童把球踢到了谢意坐着的推椅前,小男孩跑过来捡,谢意俯下身子逗他,小男孩“咯咯”地笑,谢意也跟着一起笑。


康源这小半生,原本最受不了和和美美的画面。


然而此情此景,完美得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7.


从深圳回北京之后,在心里盘算着拼死拼活的上份工作积攒下来的,有不少的一笔钱,应当还够支撑家庭一段时间,谢意倒也没有急着找工作。也有身体上的原因。


某天竟提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问她这个月的汇款为什么提前打过去了,数额也多了许多,谢意愣了愣,挂了电话之后想了想,大抵是康源汇过去的。


谢意要强,向来是不愿受人恩惠的性子。


却不知为何,面对康源的这次援手,却并不觉得羞赧,心里充溢着的,竟全是磊落的感激。只是这感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又接到的,是母亲的病危通知。


早知道母亲染病,却一直以为算不上严重,谁料自己在外的这一两年,她的身体早已是江河日下。医生说得清楚,离不开人,必须要有人照顾,已经是人生最后阶段,多则两年,少则数月。


那天挂了医生电话之后,谢意坐的公交车,正穿过这个灯火通明的北京城。


她拿出手机,想给康源打一个电话。


那边响了几声,却被匆匆忙忙挂断,谢意这才想起,是有一小段时日没有和康源联系了,上次见他,好似听他说起过最近是公司的瓶颈期,压力重重,必须绝地反击,有所突破之后,便会立即筹备上市事宜。


大概是太忙了吧。谢意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


手机响了起来,是弟弟稚嫩的声音:“姐姐,你要回家了是吗?回家之后是不是就有人给我和二姐做饭吃了,妈妈起不来床,我们已经吃了好多天泡面了。”


“快回去了,快回去了,”谢意在这边连连应答,“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晚饭时分,康源的电话回过来,问谢意刚才打电话有没有什么事情,谢意潦草地应付几声,想要挂断电话,那边康源的声音里有抱歉的成分:“我最近太忙了,明天要去一趟澳洲。”


“嗯好。”谢意应道。


“谢意……”那边康源说道,“从澳洲回来,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好啊。”谢意佯装开心。


而实际上呢,她已在心底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自然是无法同他分享。


她也希望他的航班最终没有飞走,抑或是他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在火车站的检票口拦下了她。她也想去再多争取一些时间和他相处,再多了解一下他的年少和未来,将她心底的爱意,再多一点付之于他。


可都没有。


五彩斑斓的大都会里的爱情,实在是太不值一提。她已决定返乡,回那个潮湿温暖的南方城市,而康源呢,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北京,事业人际,若有似无的亲情。


康源在澳洲的第五天,谢意告别北京。


是在一个深夜,外面有呼呼的风声。她孑然一身,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究竟有没有如她一样动过心,谢意无从知晓,更无从开口。


下车时已是隔日的傍晚,在出站口的小店买了新的手机卡。


好在拼命地工作加上的确是节省,手里的那笔钱,勉强也够支撑着母亲的就诊和弟妹的开支。后来看到县城某所留守儿童小学招聘老师,待遇还算不错,自己师范院校毕业,有教师资格证,应聘成功之后,便开始了三尺讲台的生涯。


小县城,也经常有人张罗着给谢意介绍对象,农信社的工作人员,司法局新入职的公务员,县医院的医生……谢意不乐意去,有人问就慌忙摆手,不愿意提这件事情。


总觉得忘记了康源,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午夜梦回,他总会在她的梦境中出现。也想过打电话给他,却又恍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光空白那么久。


8.


遵照老爷子的遗愿,葬礼办得十分简单。从墓园出来的时候,外面正夹杂着风雪,康源只觉得怅然,老爷子一走,偌大的北京城,却好似再也同他无关。


回去之后把外套挂进衣橱,手一碰,却有东西从衣柜里滚出来。


弯下腰去捡,是那枚戒指。


当初他去澳洲,回程的前一天,去当地最有名的珠宝店,挑了这枚戒指。


是想送给谢意的。


是的,他性格寡淡,不善言辞,爱一个人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买一枚戒指送给她。


谁料回国之后,她杳无音讯,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戒指在寒夜里闪着光泽,似乎是某种召唤。


入冬的某个周末,没有课程,谢意正在家陪母亲的时候,接到了学校的电话。


校长召集开会。学校里的那两栋教学楼早已破旧不堪,县里的财政却总是批不下钱来,这回开会是有天大的好消息,某企业捐助了一大笔钱,足够将学校里的校舍翻新一遍。


十来个教师纷纷鼓掌,谢意也跟着一起拍手,后来人群散去,谢意同校长随意聊着天往外走。门口停着一辆车,谢意走过去的时候觉得头发有些乱,往后退了几步站在车窗前,对着车窗整理着自己额前的碎发。


没想到车里竟然有人,车窗被缓缓摇了下来。


谢意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


还没反应过来,校长已经脸上堆笑:“康先生,真是太感激您的捐赠……”


康源推开车门站出来,抬起手来止住了校长的话:“捐赠是我哥哥负责的,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来这里,倒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您……”


那天傍晚,康源同谢意回家。


雪已经停了,有殷红的夕阳,谢意带着康源穿过狭长的巷子,一路上会遇到许多街坊四邻,有人扯着嗓子打招呼:“哟,小意,带对象回来了啊,对象真俊。”


谢意正欲开口,身旁的康源,却伸出手来拉住了她的手。


一路上聊了许多,小半年的琐琐碎碎,康源的公司已经上市,如今正是如日中天。


“恭喜你。”谢意淡淡道喜。


“我已经辞职了,现在全都交给我哥负责,”康源笑笑,“他们自然也是乐意的。”


巷口有家小超市,去里面买了些食材。


母亲的病情渐渐加重,已经难以起身,那顿晚饭,康源陪谢意在厨房里张罗。


康源原本不是健谈的人,切着葱花时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带着委屈:“你走的时候都不和我说一声……”


“那段时间你太忙了。”谢意低下头往锅里加水,“而且,我是要回来,和你说也没什么意义。”


“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康源也不抬头,“或者我愿意跟你一起走呢。”


谢意的身子微微一颤。


“那段时间是忙,”康源叹了一口气,“昏天暗地的大半个月,忙完的那天傍晚,去澳洲的珠宝中心,从里面挑了一枚戒指……我大学时,学的是美术,一直想当个美术老师,听说你们学校,正筹备开一些美术课……”


谢意愣住,搅拌米粥的勺子就那样定在了那里,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向康源。


康源总算抬起头来,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揽住了谢意的肩膀,而后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右手拿起,将那枚戒指稳稳当当地套在手指上:“谢意,我有没有误了回家的时辰?”


她舀起一勺米粥,强忍住嘴角的笑意,低下头去尝了尝:“粥尚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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