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06 19:40:23
王旭明
张六五是一位搓澡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便细问，只知道他姓张，工号是65，就叫他张六五。
说起搓澡，大概没有几个地道的老北京不喜欢，我也喜欢。因搓澡我认识了张六五，因他搓得好，我对他印象特别深。记得第一次让他搓澡，我很是小心，特别嘱咐他“哪些部位要用力一点搓，哪些部位要轻一点搓。”他听得很仔细，说：“您放心吧，我一定给您搓舒服了！”于是，我闭上眼开始品咂他说的“舒服”。他从按头开始，到按脸上的每一个部位，甚至耳朵眼里都要捅一捅，十分细腻，是有点与众不同。搓背的时候，尤其用力，因为平常自己洗澡时够不到背部，往严重点儿说常常“藏污纳垢”，他搓得麻利又让人感觉特别痛快。搓到脚的时候又不同，每个脚趾间都要搓两下，足见其精细。总之，他搓澡力度有别、粗细不同、手法各异。快搓完的时候的时候，张六五说：“舒服不？”我说：“真不错，很爽！”六五说：“要不您再加几个项目如何？保管您更舒服。”我说：“还有什么项目啊？”“加盐、奶蜜加88，再加硫磺和中药套餐共268。”我头一摇：“别，太贵了！”他笑嘻嘻地说：“还有按呢，我给您按一个半小时。”他这么一说，我算算觉得挺合适，就掉到沟里去了，按照他说的全套做了下来。
两个小时之后，我从长条凳子上要爬下来，顿时觉得身轻骨松，似乎一下子掉了几十斤肉一样，整个人满血复活，从此也记住了这个张六五。
张六五是扬州人，扬州搓澡全国闻名，他自然也受民风影响，干起了这一行，而一干就是十几年。自从第一次过足了瘾，我三两月就来一趟，解解乏，并点名请张六五搓。张六五不仅搓得好，还很会跟你聊天，聊家长里短，聊个人身世，还聊社会见闻，以及自己的“风流艳事”，荤素搭配，还真让你开心解乏。每天战斗一样在工作岗位上神经绷得紧紧的我，和他聊天简直成了一种精神放松。
张六五告诉我，他搓澡就是为了挣钱。老婆不上班需要他供养，闺女上大学也是他供，家里还有老人。他说:：“搓澡这行，也挺枯燥的，每天在湿漉漉的房间里一呆就是十来个小时，一个月能挣个万八千的，都是辛苦钱。”他接着说，他在外租了一间房单住，我问他：“为什么不住集体宿舍，还能省点钱。”他说，一个人回去可以炒两个菜喝点小酒，还能上上电脑，要不生活太枯燥了。就是下班出门，能够呼吸到一两口新鲜空气，看看天空，那也是享受啊......
聊着聊着两个小时又过去了，又是三百多块扔了出去了。我虽然多少有点心疼，但想想这样的感觉，又就觉得物有所值了。
说来，我从小就喜欢搓澡，尤其喜欢力度大、搓得狠的。想起小时候，跟爹去大澡堂子里泡、洗，热气腾腾的上来，跟着往长条凳上一躺，搓个澡才几毛钱，从头搓到脚，搓澡师傅三下五除二给你搓完，再来瓢温水一泼，嘿，真叫一个痛快！现在不同了，大澡堂子没有了，搓个澡要花几十块钱，甚至上百，从头到脚、从前到后，时间由几分钟到半小时，但却少了那种过瘾的感觉。一是贵，二是糙，三是赶时间，搓得不到位，张六五却给了我另外的感觉。他当然是为了谋生，为了赚钱，为了从我这样的顾客身上多赚点钱，因此才千言万语、千方百计地施展出自己全部的本事，但这又何尝不好呢？
想到这里，我曾有的“这家伙在蒙我钱”的那一闪就很快晃过去了。其实，每一个人、包括我何尝不是张六五呢？只是时间、地点、场合、对象和经历的不同而已。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有好几次去那家店却没有见到张六五，有人说他不干了，有人说他回家歇假了，还有人说他被另外的店挖走了，总之，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张六五，心里几分怅然，简单搓个澡就匆匆出来了。张六五，貌不出众，瘦削老头一个，尽管爱说话,有时让人感到明显地在讨好顾客；他还特别爱揽大活计，即又搓又抹又按的那种，但他的搓工漂亮，就是让人难忘，别人还真比不了他。
终于，今年春节后又见到了他。
他带给我的喜讯是，姑娘出嫁并且有喜了，他快当姥爷了。我逗他，那您还不得给几十万啊？他说，我一个搓澡工，哪来那么多钱，给十万就算对得起了。我打探：“女婿是干什么的？”“做机关。以后女儿可以不像我这么辛苦了！”我说：“那真好！您就在这儿踏踏实实搓澡吧，免得我这样的老顾客想你想出病来！”他哈哈大笑，一扫刚才的复杂情绪，快活而爽朗的说：“得，您放心吧，我哪都不会去，一直搓到动不了为止！”
我笑，拍着他的肩膀：“兄弟，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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