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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我和父亲第一次见面

十八岁那年,我和父亲第一次见面

真实故事计划 <更多内容 2018-06-18 00:00:17

春节前的某个晚上,朋友突然告知,有人在微博上找我。

那人转发了我很早以前的一条微博,写道:“有哪位网友认识下面这个人,一位亲属长辈在找他……”后面附上了我的姓名生日等准确信息。

最后一句是:“他年纪大了,很想念许弋。请帮帮他。”

我给朋友回复:“谢谢你。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这个人是我父亲。

一 

在我一岁左右,父母便离了婚。我一直跟着母亲长大,从未见过父亲,家里没有任何一张关于他的照片。母亲恨他入骨,偶尔提起父亲,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李林生”几个字,那神情像是恨不得把这名字一口啐到地上,再用脚碾碾。

在母亲口中,父亲不顾家,也不爱我,每次回忆起父亲,她眼眶就湿了。我只好上前拍拍她。我本该称作父亲的人,和我之间竟像隔着银河般遥远。而母亲所痛陈的这些仇恨,也似乎远得与我无关。

有一次,在母亲单位的院子里玩,有个人进来办事看到我,禁不止感叹了声:“真像啊!”当时母亲并不在场,母亲的同事听到后,拼命对这人使眼色,来人识趣地咂了咂嘴,不肯再说什么了。

我在旁边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心里却敏锐地察觉,这个人一定是父亲的旧识,他说的“好像”,一定说的是我和父亲。

这个旁人嘴里和我很像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呢?我年幼的心里泛开很多层壮阔的波澜,无法平息。

后来母亲再嫁了,我努力学习接纳一个陌生人作为自己的父亲。但想象生父的样子,仍然成为我平淡的少年生活里,乐此不疲地被拿出来温习的家庭作业。

无数个夜晚,我在各式各样的想象里沉沉睡去,却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二 

高考结束的暑假,同班同学吴莎莎神秘兮兮地问我:“许弋,你想见你姑姑么?”

活了十八年,我竟不知道自己还有姑姑。

她解释了半天,我才明白,吴莎莎是我生父的大姐、也就是我亲大姑家的亲戚,这三年里,我在学校里的点点滴滴,她都无一遗漏地传递给了我的亲姑姑,继而又传递给了我的生父。

我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与那个想象了近二十年的父亲,距离竟然如此之近。

剧照 | 《父与女》

几天后吴莎莎带着我去姑姑家。姑姑家和我家相距不远。我为这次见面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一进门,还是吃了一惊,一屋子男女老少,尽管体态各异,身形迥然,我们却几乎有着一样的眉眼。

我惊惶地看着他们,心脏被巨大的希望和不安攫住透不过气来。

这一刻在心里预演了将近二十年,可真正到来时,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生怕他们之中有人突然上前跟我说:“我是你父亲。”

但父亲没有来,姑姑说,他现在的老婆几天前在车祸中撞伤了一条腿,父亲在医院里陪床,无法脱身来看我,托姑姑代我说声抱歉。

我心里绷紧的弦松弛下来,偷偷地松了口气,但随后,内心被更大的失落占据。

高考放榜后,我考上了厦门的大学。开学报道,我拒绝了母亲和继父要送我去学校的念头,决定一个人去报到,独自完成人生第一次远行。

晚上七八点,我潦草地吃了晚饭,踏上了从西安直达厦门的列车,车厢里几乎全是由家长陪同去大学报道的学生。看我一个人,他们不可思议地问:“你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去上学,都没有人送你吗?”

我搪塞说,自己父母身体不好,不想让他们折腾。

这时离火车开出只有几分钟,车门很快就要关了。

我所在车厢的入口处突然走来一个人,影影绰绰中,我看见他跟列车员说了些什么,便拎着包挤了上来。

他身形比较臃肿,又拎着一个大包,车厢里的走道狭窄逼仄,散布着三三两两的乘客和乱七八糟的行李,他费力地走走停停,因为身材发福,穿行得更显狼狈。

等终于到了我的铺位边,他气喘吁吁地抬头核了下数字,大跨步向前,径直望向我问:“是许弋吗?”

仿佛早有预感,我也直直望向他,撞见一副似曾相识的脸。

记忆定格在十八岁那个夏天,那条只需五分钟就可以穿越的狭窄走道,我们父子却走了十八年的漫长岁月。

那个夏日夜晚,在西安开往厦门的K242火车的5号车厢,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我的父亲。 

三 

这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说,“过来吧,我跟你说说话。”

我默默跟着他走到两节车厢的连接处,火车徐徐启动,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我步子踉跄了下,脑袋也有些晕眩:眼前这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头顶稀疏的几缕头发梳到一边,鼻梁上架着一副褪色的金丝边眼镜。眼镜背后的眉毛和眼睛,是我们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脸。

“你……知道我是谁吧?”他试探地问。

我点头。

剧照 | 《父与女》

他说自己问大姑要了我出发的日期车次和座位,又怕我有心理负担,不想见他,就没告诉我,自己过来了。又说,自己现在的妻子还在住院,他本来脱不开身,拜托别人照顾她几天,临时决定来见见我。

最后,他摘下眼镜,用刚擦过汗的手帕用力擦拭镜片,自顾自笑起来:“我就是在铁路局工作的,所以很方便。”

就在他这几句简单的自白,和我不知如何回应的短暂沉默里,我在无数个夜晚畅想的,关于父子相见的各种场面,对父亲无处安放的情感,顷刻间烟消云散,干净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我想象的那些大哭,大笑,开怀欣慰或者百感交陈,竟然都没有。

只有火车厢每隔一秒哐当的震动,和空气里带着略微尴尬的沉寂。

到学校后,他倒迅速进入角色,在宿舍见到舍友,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上前替我自我介绍,末了还提一句:“我是他爸爸。”

班里为新生家长开了个碰头会,他兴致勃勃去参加,回来时拿出我班主任和辅导员的名片,笑盈盈晃给我看:“以后我可是会经常联系你们老师的,你在学校要好好表现才行啊!”

唯有一次,他在校内巴士与一对父母攀谈,聊起我的高考分数和专业,冷不丁扭头问我:“你学的是文科还是理科?”惹得对方大笑,做父亲的怎么连孩子学文理都不清楚?

他跟着讪笑,笑完了又看着我,眼底写满不安与歉疚。

分别那天,我送他去火车站。南方酷热的夏天,这个发胖的中年男人在闷热拥挤的公交车上大汗淋漓,由于连日来的疲倦,刚上车他就靠着椅背昏睡过去,鼾声如雷响彻在车厢里。不时有人循声往我们这边看,我有些尴尬,推他又推不醒,只好趴在他耳边大喊一声:“爸爸!”

他醒了,理了理黏腻的头发,点点头,倚着椅背微闭上眼睛,嘴角止不住意犹未尽的笑意。

那是我第一次喊他“爸爸”。

进站前,他从随身背包最里层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在知道能见到我的前几天,他写了一封信给我。

人流如梭的火车站大厅里,我们像所有别的父亲和孩子一样告别。

没有人知道,这只是我们见面的第四天。

回学校的路上我打开信封,足足十几页的信,从他与母亲相亲结识,到迫于年纪压力生下我,到和母亲分开后如何组建新的家庭,开始另一段不得不弃我而去的人生。

信的末尾他写:“爸爸知道自己缺席了你的整个成长,可我有自己的苦衷。希望你能原谅我,让我补偿作为父亲的责任。”

四 

他回到了家,我开始了新鲜的大学生活。

大学每个周六晚九点钟,他会雷打不动地给我打电话,问我学校的生活,缺不缺生活费,要我保重身体,注意安全。每周一次充斥着固定内容的通话,我们的交流不断重复又毫无突破,我慢慢意识到,由于多年来缺席彼此的生活,我们父子,不管如何努力,对对方的了解,或许也不会比对陌生人了解得更多。

临毕业要找工作,我说我要留在厦门,他却说自己托了人,想让我去某个军区的部队入伍当兵。我们为此争执不休。

记得最后他说:“我是你的父亲,我希望能对你负责。”

我回他:“我有自己的人生路径,既然你没有参与之前,那也没办法参与之后。”

而后狠下心,换了号码,再没有和他联系。

到今年春节,意外得知他在微博找我,距离我们上一次联系已经有六年了。

这六年间,我时常还是会想起他。不同于年少时对父亲的热切渴望与想象,现在更多是对一个相识长辈的惦念。这么多年,我逐渐明白,不是所有缺失都有办法弥补。但当年他在火车车厢的那一端,慢慢踱过来的场景,却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剧照 | 《父与女》

“你好啊,李黎。”

他犹犹豫豫地把手掌覆上我的肩膀,轻声唤我的名字。“你是在凌晨五点左右出生的,那会天刚刚要亮,所以我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我感觉他是在呼唤某处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我知道这个名字。”我说,“可是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他不断渗出汗珠的脸上露出些许赧色,说,以后还是叫你许弋吧。

接近两天两夜的车程把时间无限拉长。

他的座位与我隔着两个车厢,有时我在睡眠中醒来,看见他像初见时那样,拎着包从自己的车厢远远地走向我,又怕吵醒我,只是悄无声息地坐着。我在这新鲜的亲切的父亲的气息里,睡熟了。

除夕那天晚上,我注册了一个新账号,私信给找我的那个微博:“请告诉他,许弋很好。谢谢他的关心,祝他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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