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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波尔:回忆贝多芬

yapapa译

选译自路易·施波尔(Louis Spohr)的自传(Selbstbiographie)

【】内为译者注

1815年的贝多芬

我一到维也纳,就去寻访贝多芬,但是他不在家,于是我留下我的名片。那时有些音乐集会常邀我去,我希望能在那些地方碰到他。但我很快了解到,贝多芬的耳聋已经严重到没法完整,清晰地聆听音乐,自此以后,他就不再参加任何音乐活动,甚至也不愿和人交往。我又试着去拜访了一次,依旧无果。没料到最后在一家餐厅遇到了他,这家餐厅是我和我的夫人每周三都会去的。我那时已经在维也纳举办了音乐会,上演了两场我的清唱剧。维也纳的报刊对此评价不错,所以我向他自我介绍时,贝多芬对我也有点了解,他格外友善地向我问好。我们在餐桌旁坐下,贝多芬变得很健谈,同桌的人们相当惊讶,因为平常他都很阴沉,总是寡言少语,独自呆坐。但是和他讲话是个相当烦人的活计,为了让他听清得要靠吼,声音可以传遍三个房间。之后贝多芬来餐厅更勤了,也会拜访我的住所,一来二去我们也就熟了。贝多芬有点糙,说难听点就是粗野;但是他浓密的 眉毛下面的眼神是真挚的。从哥达回来之后,我有时会在维也纳河畔剧院见到他,他坐在紧靠着乐池后面的地方,帕尔菲公爵【Ferdinand Palffy 1774-1840,维也纳河畔剧院的经理人之一】在那里给他安排了个免费的座位。歌剧演出结束之后他与我一起到我家去,在那里与我度过余下的夜晚。他对多雷特【施波尔的妻子】和孩子们也能表现得相当友善。他谈音乐谈得很少。一旦谈起,他的意见就非常强硬,斩钉截铁,仿佛不能允许任何异议!他对别人的作品没有一点兴趣,我也不敢给他看自己的作品。他那个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对洛布科维茨亲王【Joseph Franz von Lobkowitz 1772-1816 贝多芬的赞助人之一】和帕尔菲公爵两人对剧院的管理大加批评。他骂后者常常骂得很响,而且是在剧院里骂,所以不仅散场的观众,就连公爵本人在办公室里都能听见。这也搞得我很难堪,我总是尽力把话题岔到别的事情上去。

贝多芬那时之所以举止粗暴,甚至讨人厌,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的耳聋,因为他尚未学会默默地承受这种不幸。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困窘的财产状况。他本不善理财,又不幸遭周围的人的盘剥。结果常连基本生活也难以为继。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有一次我问他:“您生病了么?”因为他一连数天都没来餐厅。他回答我:“是我的靴子出了毛病,因为我只有这一双,所以我只好在家里蹲着。”经由他朋友的努力,他总算从这种窘迫的境况里脱身。情况是这样的:

贝多芬的《菲岱里奥》,在1804年到1805年间非常恶劣的情况下(法军占领维也纳期间)上演,反响很一般。后来凯特纳门剧院【Kärtnertortheater】的导演把此剧翻出来,并为了义演重新搬上了舞台。贝多芬被人说动,谱写了一首新的序曲(E大调),为典狱长写了一首新歌曲,为菲岱里奥写了一首新咏叹调(带可选圆号),此外也做了一些改动。歌剧改头换面之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久演不衰,颇受观众的喜爱。首演的晚上作曲家数次被请上台来,重新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对象。贝多芬的朋友们见时机正好,又为他在大舞厅【großer Redoutensaale,指霍夫堡的大舞厅】安排了一场音乐会,演出贝多芬的最新作品。各方的提琴家,吹奏家和演唱家都被请来演出,维也纳的名家们也悉数到场。自然,我和我的乐队也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贝多芬本人的指挥。之前虽然对贝多芬的指挥风格已有耳闻,亲眼见到他指挥还是让我极为惊讶。贝多芬习惯于运用各种奇特的肢体动作向乐队传达作品的表情符号。在突强(sforzando)处,贝多芬就会把原本交叉摆在胸前的双臂猛地张开。在弱奏(Piano)处,贝多芬就会俯下身去,他俯得多低,就表示他想要奏得多轻。要是后面跟着一个渐强,他就一点点向上抬起身子,直到强奏(Forte)出现时,一跃而起。有时候他为了加强强奏的效果,甚至会加入自己的吼声。这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和塞弗里德表达了贝多芬奇特的指挥方式给我带来的震惊。塞弗里德跟我讲起一桩颇具悲喜剧色彩的事情,是发生在贝多芬在维也纳河畔剧院最后一场音乐会上的。那一次贝多芬亲自演奏他新写的钢琴协奏曲,在乐队第一次齐奏的时候,贝多芬忘记了自己是演奏者,他一跃而起,以他的那种方式指挥起来,第一次奏到突强的时候,贝多芬把手臂甩得老开,把钢琴谱架两边的烛台给打到地上了。观众哈哈大笑,贝多芬气得不行,他让乐队停下,重新开始演奏。塞弗里德怕贝多芬在同样的段落再出岔子,于是找来两位合唱团的男童,让他们站在贝多芬身边,给他掌灯。一个孩子没什么戒心,站得比较近,瞅着钢琴声部看。等到那个不幸的突强到来的时候,他给贝多芬的右手结结实实地抽了一嘴巴,吓得把烛台都掉了。另一个孩子则机警些,他诚惶诚恐地关注着贝多芬的一举一动,那当儿他迅速低头,侥幸躲过了巴掌。观众前面已经笑过一次,这下更是爆发出一阵放肆的欢呼!贝多芬大为愤怒,在独奏段前几个和弦的时候就把好几根弦弹断了。一些真正的爱乐者们虽然努力想让大家安静下来,认真听音乐,最终还是徒劳。结果第一乐章一点就在喧闹中过去了。

这次事故之后,贝多芬就没有举办过音乐会。

然而他的朋友们举办的这次音乐会却取得了最为辉煌的成功。贝多芬的新作品非常受欢迎,特别是A大调(第七)交响曲。那美妙的第二乐章被要求加演,这一乐章也给我留下了深刻而长久的印象。虽然贝多芬的指挥不可靠,常常还很滑稽,演出却是相当出色的。

大家看得很清楚,这位可怜的大师因为耳聋,已经不能听清自己音乐的弱奏。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快板中第二段里有一处体现得特别明显。那里有两个紧接的带休止的小节,第二个前面是一个极弱(pp)【此处应指第七交响曲第一乐章352-353小节】。贝多芬大概把那一段看漏了。因为乐队还没有进入第二个休止的时候,他就开始重新打拍子了。因此,当乐队开始演奏这个极弱的时候,贝多芬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抢了乐队十到十二个小节。贝多芬为了传达这个极弱【此处应指354小节,恰巧也是一个极弱,乐队似乎误以为贝多芬指挥的是前一小节的极弱】,就完全蹲到指挥台下,等到下一个渐强的时候方才抬起身让人看到,他越抬越高,最后在他以为达到了强奏,就高高跃起,却没有听到乐队的强奏。贝多芬讶异地环顾四周,发现乐队还在演奏极弱。他困惑不已,就盯着乐队看,直到他最终听到了那个久久不来的强音。

幸好这一滑稽的场景在演出的时候没有出现,不然的话观众一定又会发笑了。

由于演出爆满,掌声也很热烈,贝多芬的朋友们再办了一场音乐会,收益和第一次几乎一样可观。贝多芬很快摆脱了经济困境,然而又因为同样的原因,在他去世之前,据说又有好几次陷入窘迫之中。

在那时,尚不能察觉贝多芬创造力的衰退,然而自那以后他的耳聋愈发严重,完全不能听到音乐,这对于他的幻想力必然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他总是努力摆脱陈规,开拓新路,然而现在他不像以前有耳朵能使他免走歧路。因此,他的作品愈发巴洛克【barock,这里的巴洛克不像现在指17到18世纪之间的音乐风格(施波尔时期还没有巴洛克音乐这个概念),而应该指的是音乐(因刻意求新等而)显得怪异】,愈发缺乏内在联系,愈发难以理解,这又有何奇怪?尽管有些人认为自己能够理解这些作品,并且乐于把它们看得比贝多芬先前的杰作更高。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坦陈,我向来不能欣赏贝多芬最后的那些作品。的确,哪怕广受赞誉的第九交响曲也是如此。它的前三乐章,虽然里边闪耀着一些天才的火光,我认为是不如前八首交响曲的。至于第四乐章,我认为它怪异,毫无趣味,其中展现的对席勒颂歌的理解也极为平庸,我不能理解贝多芬这样的天才怎么会写下这种东西。我在维也纳的时候就注意到贝多芬缺乏审美教养和对美的感受力,这首交响曲为此也提供了新的佐证。

我结识贝多芬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在公开和私人音乐会上演奏了。我只有一次机会听到他演奏。那是我凑巧在贝多芬家遇上他一首新的三重奏(D大调,四三拍)的排练。这并不是桩乐事,首先钢琴走音很厉害,不过贝多芬不大关心,因为他也听不到。此外这位艺术家昔日令人赞叹的演奏才能,由于他的耳聋,到那时几乎已不剩半分!在强奏时,这位可怜的聋人把琴弦弹得当啷作响,在弱奏时,他有弹得太轻,以至于整组整组的音都听不见,如果不看钢琴谱的话,根本不能理解他弹了什么。他经受的严酷命运使我非常悲伤!耳聋对谁都是巨大的不幸,何况是一位音乐家,他怎么能够忍受住而不陷于绝望呢!贝多芬那种几乎永不消散的忧郁,如今已经不再使我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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