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能够的拥抱

  　他和她，彼此深有好感。或许，对对方也都有点想法。有一点，却又不能深入，也无法深入的想法。因为现实，因为矜持，因为一切的未知与茫然。思想太多，自然少了行动的能力。何况，行动之后又如何呢？也许，不过是收获更多的茫然与虚空。所以那些想法，都被放下了。

　　他们天各一方。很多时候，也会想起对方。那种缥缥缈缈，无从着落，又细密如丝的想念。却并不联络。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把那种关系看得太贵重，所以绝不轻易联系。世事太轻，他们经不起那种联络的重量。

　　对生活，他们早已不指望更多。也都明白，安守现状，未必不是一种智慧。

　　所以，他们之间的很多东西，都飘在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于是很多眼神，很多对话，很多举止，都有了似有还无的意味。只有他们能懂。那些无从言说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地，沉积在他们的内心。也许有一天会倏然爆破。

　　又一次，因为一个偶然的缘由，他们再次相聚，在一起亲密接触了几天。玩也玩了，笑也笑了，闹也闹了，与很多的人在一起。人多，是一种很好的遮蔽。屏蔽了很多暧昧，也掩盖了很多的意味深长。一切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一切都清楚明白，经得起推敲。

　　这似乎正是他们想要的。又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有时候，抱残守缺，才是最好的境界吧，她这样想。她并不想对生活贪心。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有什么不好呢。每一分钟，再好或者再不好，都会逝去。而他们，还安然地站在原地，这挺好的，她想。还可以有未来。一切还可以继续。哪怕是一个并无期待的未来。几天的相聚很快过去。在机场临别时，她本想与他结结实实地拥抱一下告别的。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感受彼此一刹那体温的交融，一瞬间肌肤的接触，一秒钟内心的点燃，一时间灵魂的交际。一个不是放纵的放纵。她很想这样。握手时的那一瞬间，他们却都犹疑了一下，一个软弱的犹疑。他们似乎都在期待，期待对方的主动，只准备迎接对方率先张开的双臂。两个人的眼睛里，有东西亮闪闪的，却又即刻归于平静，归于正常，以一种貌似并无期待的样子，所以两只握着的手很快分开。虽然那一刻的内心，有些沸腾，蠢蠢欲动，情绪的热度却没能跟上来。她害羞、矜持。眨眼之间，空气熄灭，拥抱便无从接续，他们的身体又回归到原来的位置。一个想象中陷入彼此怀抱的热烈，转眼成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的嘴唇差点咬烂了。她恨死了自己的矜持。为什么，总是表现成自己的反面呢，她想，她本可以大大方方，热热烈烈地上前与他拥抱的，以一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劲头，表达那个秘而不宣的真情与深意。

　　可是，真心，真意，真情，总是让人害羞。以至于，她无法表达自己。反倒是，与那些没有投入任何关系的人，她可以有恃无恐，没心没肺地表达。没有感觉地拥抱，没有障碍地形体亲密。一个拥抱，算得了什么呢，初次见面的人，或者将要告别的人，来个大大的拥抱，并不附庸任何的意义与情结，转身即忘。可是他们，竟然，连一个这样的拥抱都不能够。

　　送走他，回到车上，电台里传来周华健的歌声：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单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

　　可是，真正的我，却在哪里呢？那个不能够的拥抱，绞痛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