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克厚教授 交大老子书院主讲教授 青海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著有《句读老子》、《论语旧注今读》、《大学中庸导读》、《中国美学》、《孟子通讲》等。 第一章 “ 道可道非常道 ” 道可道，非常道。 第一个道是名词，是道家的道；第二个道是动词，是说的意思；第三个道也是名词，也是道家的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道是可以说的，但说出来的道，不是真正的道。这里的常道，很多人认为是一个固定的词汇，以为在道之外还有常道，高于道，这显然不正确。因为“常道”在《老子》里仅此一例，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常和道应该是一个临时性的组合。根据组合的次数来看，不能认为它是一个固定的词汇。此外，道已经是老子的核心概念了，不应该还有一个高于道的常道。如果真是这样，就会出现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把道家叫作常道家？因为道已经把道家的思想涵盖进去了，没有必要再加上一个常字。 所以应该将常道理解为真正的道。为什么呢？因为好多人把说出来的道当作道了，所以老子讲，说出来的道不是真正的道。这句话还有另外的译法，有人说第一个道是说的意思，第二个道也是说的意思，第三个道才是道家的道。这样这句话就可以译为：说可以说的，但所说的不是真正的道。这个译法，受到了维特根斯坦的启发，维特根斯坦说，人只能说能够说的，对不能说的要保持沉默。这两种翻译字面上有点区别，但意思上没有区别，都是说道是不能说的。表面上看，道可以说，但说出来的不是道，那就等于，道还是不能说。
这句话是讲语言和道的关系。简而言之，人不能够用语言说出道。这是老子的基本观念，也是道家的基本观念，是儒家和佛家的基本观念，是三家的共同观念。
庄子说“道无问”，不要问道是什么。因为问道是什么，潜意识里就已经把道当成了一个东西，这就降低了道的品格、把道变成了万物中的一物。尽管是高贵之物，但无论多么高贵，终究就是一个物。当然，你不向别人问道，但不能阻止别人向你问道。怎么办呢？庄子又说“问无应”，问了不要答应，要保持沉默。因为一日答应了，又意味着把道变成了一个东西。
孔子也不信任言说，孔子的核心思想是仁，仁是说出来的吗？不是，仁是做出来的。所以孔子讲“听其言而观其行”，孔子不喜欢滔滔不绝的人。
佛家说“言语道断”，只要说话，道就停止了，明确表示说即不是，慧能的禅宗强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也是讲说的有限性。尽管三家不说的内涵有很大差别，但思想的方式是完全一致的。
另外，用语言说道就把道凝固成一个具体的思想，就把道僵化了。语言的本质就是把一个活的东西变死，说道就等于把道说死，让人以为只有这个是道，那个不是道。道是无限开放的，但说把道变成封闭的东西。还有，人是通过语言来把握世界的，用语言说对象就是用语言把握对象，凡是能够说的对象，都是已经把握住了的对象。
诸葛亮借东风，在当年是不可理喻的事情，但今天已不再神秘，风云变化由不可说变成了可说，还成了一门学科。那么人类的说有没有一个界限呢?如果人能说清一切，那人就凌驾于一切之上。那样的话，人就会自我膨胀，人就成为了神。道不能说，表面看来是语言的局限性，但更深层则是人的局限性。人之外还有道，道又不能说，道就有了神秘性，人对道就会产生一种敬畏感。
人为什么需要一个神秘的道呢？归根到底是要给人提供一种生活的意义。假如道能够说出来，世界就透明了，世界也就从此失去意义了。道不可说，恰好激发了人去说，越是不可说的东西，人越是想要说，想说制造了生活的意义。
撰文：左克厚
编辑：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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